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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奕原本真的以为路绪是要带他去哪家新开的甜品店。
毕竟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甜食爱好者,从前在一起的那七年里,他这个不太爱吃甜食的总是被迫伺候着这位姑奶奶去大大小小的甜品店尝鲜。
虽然她这体质就是天生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但歆奕考虑到甜品过量对她身体的危害,还是会尽量控制她的糖分摄入。
但路绪这脾气,有时候任性起来,在他三令五申的警告下,还是会背着他自己偷偷买着吃。
而且,要是被发现了,她非但不认错,还会十分理直气壮地控诉他不让她吃甜品是伤害她的身心健康。
到最后,自然又是他丧权辱国,边哄人边为了讨她欢心屁颠屁颠下楼去给她买布丁。
余柠总是开玩笑说,路绪对歆奕和甜品的喜爱保持高度一致。
有多喜欢歆奕,就有多喜欢甜品。
喜欢到这辈子都离不开的那种。
与他分开后的那三年里,她一夕之间也变得对甜品兴致寥寥,再没怎么碰过。
也算是彻底印证了余柠的话。
而这次他们重归于好后,歆奕有天中午过来找她吃午饭的时候,悄悄带上了自己做的焦糖布丁。
她刚尝了一口,眼眶就红了。
歆奕整个人半趴在她面前的书桌上,整张脸都绷紧了:“……不好吃?”
路绪将眼底那股难以自持地涌上来的涩意轻轻眨去,拿着勺子又挖了一口放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应:“超好吃的。”
他看着她风卷残云地消灭完那个焦糖布丁,也明白了她刚刚那一瞬间的眼热,温柔至极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喜欢以后就再给你做。”
她把装布丁的小杯子推到他的面前:“我每天都想吃。”
歆奕笑道:“好,那我就每天都给你做。”
“想吃布丁,想吃冰淇淋,还想吃蛋糕。”
“好,我都学着做,要是实在做得不好吃,就带你去店里吃。”
那一天之后,她毫不犹豫地重拾起了她对甜品的热爱。
歆奕的工作忙碌程度其实不亚于她,她虽嘴上是那么说的,但终究还是舍不得让他每天都给自己做甜点。
所以工作的闲暇之余,她便会见缝插针地拖着他去这几年城中新开的甜品店尝鲜。
每探完一家店,她便会在她的列表上打上一个勾。
慢慢地,这张列表上的勾就变得越来越多,多到能够去填补他们分开的三年里她错过的所有美味和美好。
……
他们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歆奕原本要去停车场拿车,却被路绪制止了。
她直接勾着他的手腕往左手边的一条路走去。
歆奕问:“这间甜品店离你的工作室那么近么?步行就能到?”
她嘴上噙着笑,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一声。
要说近,确实是极近的。
路绪的工作室位于陆京的一个商圈,这片地带基本都是写字楼和商场。
大概只走了三分钟不到,他们就来到了路绪的目的地。
这是一座终日人潮攒动的商场。
可让歆奕颇感到讶异的是,路绪并没有带着他走商场的正门,而是走了商场的侧门。
这家商场的下面几层是商店,上面的楼层都是办公楼层。
而侧门一般都是公司白领通往办公楼层才会走的门。
进了侧门,路绪利落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在通行机器上刷了下,领着他走到通往上层的电梯前。
她眼角余光能够瞥到歆奕在用目光静静地打量着她,但她就当作没有看到。
她不说,歆奕也不问。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电梯上到了十七层。
等出了电梯,正对着他们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门。
歆奕自从看到那面玻璃门后的墙壁上写着的文字时,他的脚步便顿住了。
前台背后的墙壁上写着一个巨大的“xin”。
下面则是五个汉字:建筑工作室。
连起来念便是——“xin”建筑工作室。
整个十七层此时悄然无声。
只能听得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路绪在他的注视下上前一步,摸出另外一张卡,在玻璃门旁的刷卡器上轻轻地“嘀”了一下。
巨大的玻璃门在他们的面前徐徐打开。
她回过头看向他,冲着他扬起一抹笑,抬起手:“请进。”
整个工作室的主基调是白灰相间的,设计简约又大气。他们穿过前台的等候区域,来到了里面的办公区域。
办公区域的工位并非是传统的那种用挡板隔开的刻板模式,而是完全开放式的,员工可以抱着电脑随处而坐……有高桌,有矮桌,也有沙发和小茶几。
整个办公区域的设计理念充分符合设计师们天马行空的自由思维。
歆奕自从进了这间工作室,便罕见地沉默不语。他一路走得很慢,路过每一处都会驻足停留许久,细细地观察。
路绪走在他身边,一点儿都没有催促他,也难得赔上了十足的耐心。
他们走过会议室、茶水间,最后走到位于办公区域的正南方的一间半透明的办公室前。
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歆奕”二字。
路绪轻轻扭开了门。
这间办公室和她自己用的办公室设计理念十分相似,有落地窗和落地灯,也有音响和香薰,还有一张巨大的软趴趴的沙发。
而在左手边的书架上,则摆着一些书本和一本立起来的建筑图册。
路绪径直走到那本建筑图册前,将它取了下来。
“这是你大学时期的设计的第一本建筑图册,设计出来后,你抱着它和我讲了很久每一座建筑的设计理念。”
“比如这座双星塔,比如这座长得像小靴子似的办公楼……你说有几个是你在梦里想到的,所以早上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拿图册把它们急急涂鸦下来,生怕自己忘记。”
歆奕站在她面前,眼尾始终闪动着淡淡的碎光,眼底又充满了仿佛融化开的温柔。
他听到这里,忍不住莞尔一笑:“确实。”
“你这么珍惜这本图册,三年前出国的时候却没有把它带走,我去那间出租屋整理东西的时候找到了,便带回了家。”她抚摸着那本建筑图册,“其实这里面画了哪些建筑,我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但我还是会时常将它找出来翻看。”
因为想念他。
因为实在想念他想念得紧,所以明明脑中那么清楚地知道图册里画了哪些建筑,还是会想拿出来再亲眼看看。
看的时候,仿佛能听到他当时抱着她向她讲述图册时的声音。
抱着图册,便好像同他又重新有了联系。
“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把这本图册带走。”她望向他,“因为三年前,你为我放弃了你的梦想,所以你将它和我一并留在了陆京。”
她是他最重要的梦想,当她从他的世界熄灭时,他便什么都能割舍下了。
“我昨天晚上跟你说我去找余柠,其实我是回了趟家去跟我爸妈谈话。”
事实上,二老自从三年前半强迫他们俩分开后,看到路绪一夜之间暴瘦,脸上再没出现过笑容时就已经后悔万千,只是碍于长辈的颜面,明知错而没法亲口认。
歆奕回国前的几个月的某一天晚上,路父甚至在她回家吃饭时忽然对她说:“绪绪,找一个你喜欢的人吧。无论他的身家背景,只要他待你好,让你快乐幸福,爸妈都会支持。”
她当时听得也是一怔,可怔愣过后,却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找不到了,哪儿那么容易找到。”
父母观念改变确实是好事,只是当时歆奕已经被她亲手推走了,没有后悔药吃。
可谁曾想到如今峰回路转,她和歆奕真的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昨晚,她直接开诚布公地将她和歆奕重新在一起的事向父母全盘托出。
说完后,她告诉他们:“他现在虽然已经从事了金融行业,但一个人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永远都不晚。只要他想,我会全力支持他重新做回建筑设计师。”
这世上,无论是谁,哪怕是至亲之人,也无法定义你存在的价值。
你的价值只能由你自己来定义。
路父路母嘴上没有明说,但在她离开前却表了态。
路母说:“绪绪,小歆什么时候有空,让他来家里吃个饭,如果他愿意的话。”
路父说:“我们该向他道个歉。”
“不用道歉。”她对父母说,“支持便已足够。”
……
“这三年孰对孰错、乌龙辗转,都已不再重要,因为那都是过去。”路绪这时将手里的建筑图册和两张公司门卡递到他的面前,“过去既往不咎,现在你的梦想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再次握住它,重新开始。”
在他那天诓她去他家的时候,她就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一些建筑图册,应该是分开的那三年里,他在国外断断续续画下来的。
图册里的一笔一划,都代表着他对建筑设计的认真与喜爱。
她从看到图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梦想。
所以,她几乎当下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他这个惊喜。
这几个月,她一直都在悄悄为他置办他的建筑工作室。
他几乎每天都跟她黏糊在一起,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着他做那么大的工程确实有些难度。但万幸,她有余柠和江匀这两位死党,还有莫媛这个中国好助理。
工作室的选址和设计方案是她亲自拍板的,落实都靠友人相帮,好在她的友人都极其靠谱,最后真的呈现出来了她想要的效果。
她知道歆奕要做回建筑设计师并非太容易的事,工作室需要招人,他也需要重新捡起这个行业里的人脉和种种,自己也要在专业能力上精益求精、有所突破,这些都费时间费精力。
但只要他想,她便能做他最坚强的后盾,为他提供一切她能提供的帮助和支持。
就像他这么多年一直那么坚定地在保护她的梦想一样。
“歆奕,每个人都有追梦的资格,你已经为我放弃过一回。这一回,我还会陪你一起追,更要陪你一起实现它。”
歆奕此时明明是笑着的,但他眼角的碎光已经闪烁到了极致。
他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那本建筑图册和公司门卡,忍不住失笑道:“今天的甜品店探店,是真叫我给惊讶到了。”
路绪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我是什么奇女子你还不知道么?别家都是男方急着下聘礼,我这是女方急着给嫁妆。”
歆奕笑意更浓:“我爱的姑娘就是这么地不走寻常路。”
他这时垂下眸,用手指极其珍惜地轻抚了抚那本建筑图册和公司门卡,然后将它们放回到书架上,转而伸手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
他抱得那样紧,恨不能将她融入到自己的骨髓中。
安静的办公室里,他靠在她的耳边,嗓音黯哑至极:“绪绪,谢谢你。”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得了这么一个爱人。她知他懂他,更是愿意付出一切陪他完成梦想、尽力不让他在这人生里留下任何憾事。
这个姑娘,不会说好听的话,脾气又很大,可是她总在用她独特的方式向他传递自己的爱。
一切一切,都在她的行动里。
她真正做到了爱他如己。
“我现在在做的工作我并不讨厌,也的确有了一定的团队与基础,我还想继续做下去。但是今后我会逐渐下放权力,更多的实操部分都会让我信任的职业经理人来完成。”
他慢慢向她叙述着自己的想法,“而我呢,会抽出身来,将大部分精力重新投入到建筑设计里。我会在你为我打造的这个工作室里成立我的第一个团队,签下第一份单子,设计出我重新开始后的第一份图册。”
“要真正在这一行做到顶尖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我缺失了整整三年的经历,要一点一点抓回来,但我不怕辛苦,因为有你在我的身边。”
歆奕想了想,故意打趣她,“只是今后打双份工的我会变得很忙碌,说不定没那么多时间能伺候我家祖宗了。”
路绪翻了个白眼:“你敢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大笑出声。
后面的时间里,他就这么紧紧地拥抱着她,眼尾干了又湿,白了又红。
有时候想到了,便同她说两句自己的心里话,有时候又沉默下来,只是一遍一遍地亲吻着她的鬓角和发丝。
他从未想过,这一辈子,他还能够重新拥有他的梦想。
往后余生,他都将好好珍惜这份梦想,将她十年如一日地视作瑰宝。
不知过了多久,歆奕终于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
“在我下聘礼之前,你这嫁妆我可暂时不会收下。”
“我可比你更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