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掌柜没有注意到傅琛的反应，他正被另外几个掌柜捧着，好让他说出更多秘辛来。
大抵这位韩掌柜也是有几分人脉的，说出来的消息虽然不像傅琛掌握的那般精密，但也能摸着一些门路，确实令傅琛和华檀另眼相看。
酒足饭饱，临走前韩掌柜又劝华檀——他是看出来那位程公子不会听他的话，这才来找华檀。
“程夫人，我这双眼睛算得上毒辣，瞧你们不是凡人，这才同你们推心置腹说两句。”
韩掌柜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一张天生笑脸亲切十足。
华檀亦十分给他面子，做足了谦虚的姿态，“韩掌柜您直说无妨，我听着。”
“整个扬州城可不止你们看中烟柳巷，真正敢碰的人没几个。都说三不沾，哪能三不沾？百姓不想沾吗？有的是人家把女儿往里送，为的就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官员不能沾吗？若是不能沾，那扬州城要这烟柳巷有何用？至于生意人不敢……呵！那更是笑话！且去问问烟柳巷最大的青楼是谁开的，这背后牵扯的何止一个生意人？”
天色已晚，烛影摇曳，映照在韩掌柜的笑脸上，将他的三分笑颜映出了七分的神采，也照映出了他十分的醉意。
冷笑过后，韩掌柜又是一阵唏嘘，“咱们做小本生意的，就得安分守己，若是碰了那些不该碰的东西，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程夫人，人活着……最要紧的是活着。”
许是今晚的酒，太过醉人，韩掌柜嘟嘟哝哝说了许多，最后还是他的小厮赶过来将他送回了家。
可他那句喟叹一般的活着，落在华檀和傅琛的耳朵里，听着却十分不是滋味儿。
回铜锣巷的路上，华檀裹紧了身上的小袄，翕动着通红的鼻头，低声道：“夫君，你说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因着在外头，傅琛不欲多言，回到家里燃起银丝炭，拨弄着碳盆，泄出些许暖意，他才闷声道：“初见最禁交浅言深，这位韩岩韩掌柜是个精明人，不可能对着初识的你我敞开心扉。那么他说这些话就另有目的。”
“你说他会不会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华檀有些怀疑。
傅琛站在韩岩的角度思量一番，道：“一来扬州就看上了烟柳巷，证明我们眼界不浅，胃口不小，这样的人背后总有几分能耐。”
“那他就是有求于你我，却又不能直言。”华檀断言，“要不要让暗卫去跟踪试探一番？”
“不必。”傅琛摇头，“他那般谨慎，今晚想必没有真正醉，若是周遭有人跟着监视他，必定会察觉出来，届时定会怀疑到你我头上。且先等着，若他有求于你我，必会找上门来。”
凛冽寒冬，最耐不住的是猎物，而非猎人。
……
隔了两条巷子，铜梁巷宅院里，春灵竹青竹翡三人围坐在暖盆旁，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纸，上面是竹青带莫度逛过的所有店铺。
“这家铺面不好，附近有三家大的丝绸布庄，开在这里只能拾人牙慧。”春灵提笔划掉一个名字。
“这个也不行，地段不好，附近住着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不会有大宗生意。”竹青也划掉一个名字。
唯有竹翡静静地看着名单，但仔细一瞧，上面划掉的名字一点不比春灵和竹青的少。
三张纸划下来，竟然只留了两家铺面。
“这两家都是地段位置极佳，客人也不少的，若是能将这里买下来，生意就成功一半了。”春灵志在必得地点了点这两个名字。
“其他的虽然不能做布庄，但若买下来改成酒楼也不错。”竹青探头看过去，又随手勾了两个名字备用。
华家的生意不止丝绸，对茶叶甚至是盐行也有涉猎，毕竟姜家就是经营茶行，未来的势头，也必然是华檀主掌。
至于盐家，虽然庶出一向和傅萧勾结，但好在嫡出中立，那华檀就不介意拉他们一把。
只不过扬州生意人多，华家在京城排的上号，但是在扬州就是生面孔了，他们不敢托大，每做一个决定都得小心翼翼。
莫度掀帘子进来时，就瞧见竹青探头往春灵那边看，嘴里还嘟囔着要开酒楼。
或许是因为屋里的炭火太充足，莫度那张冰冷的面孔渐渐化开，浮上些许温和。
他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听坊间说，近日有巡盐御史要来扬州。”
“盐政又出问题了？”竹青和竹翡还未察觉，春灵脸上却是一惊。
比起他们两人，春灵对华家的生意了解最多，华家对盐行偶有涉猎，若是盐政出问题，他们少不得受影响。
莫度见她神色不对，提笔写下几行字。
“尚且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朝廷派了钦差前来扬州。”
看见钦差二字，竹青和竹翡皆是神色一凛。
就算她们再不了解朝政，也知道钦差是朝廷的人，可他们现在本不该出现在扬州城，若是被朝廷的人撞见，只怕会有大事。
但春灵很快镇定下来，“王爷和王妃还没有传消息，我们不必自乱阵脚，只等这人来了，瞧瞧他是谁再说。”
寻常的钦差不过三四品官员，她们三人又是内宅丫鬟，虽然时常打理华家生意，但见到官员的次数还是少的，未必就能被人认出来。
被春灵这样安慰，另外两人也都安下心来，为防万一，春灵还是先派暗卫去铜梁巷送了封信，询问华檀和傅琛的打算。
次日一早，同信件一同送来的，还有傅琛昨夜吩咐要暗卫调查的扬州城的事。
昨晚他和华檀商量过，觉得韩岩这样的人，能惊动他的不会是小事，既然是大事，那么知道的人不会少，所以二人便让暗卫先一步调查。
华檀先看了春灵送来的信，见他们也得知了钦差要来的事，提笔写信让他们按兵不动，只管收购铺子，寻找半山观。
而她身旁，傅琛看完暗卫送来的消息，神情虽未变，却眸色渐深。
华檀写完信发觉他不对劲，这才将他手上的纸拿过来，细细一看，顿时愣住了。
“扬州城竟然还发生过灭门案？”
依照暗卫所言，此案发生在八年前，那时候的韩岩二十六岁，已经是韩家商行的掌柜，手底下势力不小。
可就是这样的韩岩依旧无法救下他想救的人，更让人觉出那桩灭门案的诡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