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贾雨村这个级别的对手,冯一博必须要全力以赴。
所以他一口气,连放了好几个大招!
上来先是一招:
临机专断。
我奉诏持节督军东海,你说我做的不对?
那就是在质疑皇帝的权威。
紧接着,他又是一招:
以势压人。
你想要这个钱,就先想想黑龙军和边军。
和将士们抢军饷,后果自己想!
最后还有一招:
要怪就怪我吧!
这招看似归罪于自身,但当然不是要同归于尽。
实际上,这一招的真正面目是:
以退为进。
不管对方如何应对,他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你怪我,就是说我失了“小节”。
那就降我的职,撤我的官。
但条款是为了“大义”签的,还是不能改。
你不怪我,那就更好了。
我都没有错,那我签的条款更没错!
即使是贾雨村这样的老狐狸,也被连绵不断的大招给打懵了。
一时间,都有些顾此失彼的感觉。
他现在只能原地沉吟,面色复杂的看着冯一博。
因为他知道,即使继续弹劾东海郡王和仇栾。
也没什么大用了。
有冯一博刚才的话横亘在这里。
就算弹劾成了,条款也不能做什么改变。
那除了平白得罪人,什么好处也没有。
不仅是他,满朝文武也都被冯一博的战斗力给惊到了。
就连一向老神在在的张松越,此时也不得不承认。
即使是他开口,也很难压下冯一博的这番说辞。
无论是东海郡王,还是仇栾。
都在冯一博的陈述下,成了为国家计深远的好官。
你若说不是,就得拿出证据来。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疑罪从无”的说法。
但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典故。
真要使用内阁的权威,强行压住几人。
那他不就成了以“莫须有”处置众臣的秦桧?
而龙椅上的景顺帝,听了冯一博的话。
此时心中也很复杂。
一方面,冯一博多次引经据典。
引用的都是李世民的典故,和他的《帝范》。
这显然是在迎合自己这个皇帝。
可就是这样迎合自己的好臣子,却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另一方面,他是真的很想要钱。
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
他想要做个好皇帝,也必然要有足够的钱啊!
景顺帝接到议和条款的奏疏之后,就在深宫中曾自问过。
真有了这样一笔横财,想做李世民又有何难?
若是这笔赔款能尽数归于国库,那大魏的税赋就是每年都多了一千万!
虽然什么也不做,也相当于有了五百万。
但谁又会嫌钱烧手?
他能如此大方的,给冯一博一个“世袭”爵位。
很大程度上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相比未来几十年源源不断的庞大收益。
那葬身大海之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所谓二十万倭国大军。
说是空头功劳也不为过!
即使有些宫濑,能给他升一级就不错。
怎么还可能加“世袭”的爵位?
就在满朝陷入沉思之时,冯一博的心中也微微一松。
朝堂上鸦雀无声,证明自己没白准备。
可就在他以为,今日的事已经差不多。
想趁机结束这个议程之时。
却见贾雨村的眉头微微舒展,沉声又道:
“说来,冯大人的拳拳之心,算是众所皆知,圣上赐予的临机专断之权,自然也无人会质疑,只是……”
他还是那样,张口闭口先夸一句冯一博。
随后就顿了顿,话锋一转,继续道:
“只是冯大人如今已经交了差事,也加官进爵领了赏赐,剩下的就东海郡和辽东边地之事,就都是咱们大魏内部的事了。”
贾雨村到底是个老狐狸!
他这话一出,冯一博就感觉到了几分棘手之意。
面对自己一连几个大招,贾雨村选择的不是正面硬抗。
而是想要跳出自己搭建的框架。
这是直接把这件事,从对外事务中剥离。
三两句话间,先承认了议和条款的有效。
又把之后的战利划分,归为大魏内部的事。
这还不算完!
贾雨村有了主意,自然越说越顺。
只听他顿了顿,就又继续道:
“说来,战后的一应战利,自然还是要归兵部划分,即使东海郡不归兵部所辖,也该由圣上和内阁诸公决断。”
这下更狠!
不仅从对外事务变成内部事务,还细化为战后的战利划分了。
而这,正是兵部的职责所在。
任谁也说不出毛病来!
只是这样一来,冯一博先前的几招就大半落空。
可他闻言却仅丝毫不慌,还含笑点了点头,道:
“原来部堂大人一直都是在代表兵部,若是如此倒也没错。”
冯一博的话让满朝文武一愣,都觉得他不会这么容易服软。
果然,随后他紧接着就又道:
“那不如这样,等兵部先将所辖辽东边军那边的事解决了,之后我好以此作为定例,再和东海郡商议如何?”
冯一博虽然还有底牌,却不打算都用在今日的朝会上。
而且,有些招数也不适合贾雨村这个老狐狸。
既然他说是内部的事,那就用内部的解决方式。
于是冯一博决定,刺激一下一直没有动静的新贵。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所有压力吧?
那岂不是白白联合他们,又白白给他们分润了那么多?
现在贾雨村句句不离辽东,那就先让他和新贵先pk一下。
要是你赢了,我再去找东海郡。
但东海郡听不听我不敢保证。
要是你输了,说明内部你都搞不定。
那还和东海郡提什么重新划分?
“部堂大人此言差矣!”
就在冯一博的话音未落之时,立刻就有人出列一呼,
随后朝丹陛一拜,又朗声道:
“属下身为兵部侍郎,按理本不该反驳部堂大人,但部堂大人既然一直说代表兵部,还把为国为民的三位有功之臣,说成结党营私,侵吞国利的小人,我就实在不得不站出来,仗义执言几句了!”
这人一出列,冯一博心中虽有些准备。
却依旧难免恍忽一下。
因为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右侍郎白家锦!
白家锦是新贵的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此时他代表新贵,会站出来为冯一博说话。
也很好理解。
只是,一个昔日的故旧,一个曾经的敌人。
如今在朝会上,却是立场变换。
贾雨村为了自保,暗中投靠了新党。
又为了新党利益站出来弹劾自己。
白家锦为了新贵的利益,放下之前的小恩怨。
被自己一点,就站出来维护自己。
昔日的故旧和曾经的敌人,都做着本不该他们做的事。
这样的情形,任谁都难免觉得有几分造化弄人的意思。
这样冯一博的心中,难免感慨良多。
果然,不仅国与国之间,就连官场之中也是一样。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见白家锦站了出来,贾雨村的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
他带着几分部堂的威严,沉声道:
“白侍郎有话,不妨回了部里再说。”
任是谁,被自己下属挑战权威。
也都会有些下不来台。
尤其,还是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
“还望部堂大人恕罪!”
白家锦闻言,先是面带惶恐的一礼。
可随后却绷不住笑了笑,才道:
“只是有些话不当场说明,我怕回了部里也说不得啊!”
这话里的火药味极浓!
由此可见,两人平日的关系已然势同水火。
贾雨村之所以会一反刚刚对冯一博的常态,一见白家锦就如临大敌。
实际上也是因为兵部之中,本就分为两派。
一派是原本贾雨村为首的开国一脉,现在领头的投靠了新党。
还不知道其余人是否也已经站队。
另一派,就是以白家锦为首的新贵一党。
当初,景顺帝和内阁让白家锦补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显然是想用新贵牵制王子腾、贾雨村等,开国一脉在兵部的势力。
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他们自己的绊脚石。
贾雨村这时见他丝毫不给面子,眼睛微微眯了眯,冷声道:
“白侍郎莫要在朝堂上让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兵部不知上下尊卑呢!”
很显然,他这是想在朝堂上以势压人。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用官职先压住白家锦。
之后才好继续和冯一博过招。
若是不尽快解决他,刚刚扳回一城的贾雨村就难免前功尽弃。
再拖下去,今日的事怕要无疾而终了。
冯一博听了,悄然退了几步。
好将战场让给两人。
他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一直关注局势的张松越不由皱眉。
“部堂大人说的是,在兵部你尊我卑,我本不该出来反驳大人。”
白家锦倒也不负冯一博的期望,闻言拱了拱手,才又笑道:
“只是,大人所言实在有失偏颇,就算是我不说,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这个白家锦的进攻性很强啊!
冯一博在旁,还有闲心品评二人的交锋。
随后,他又看向贾雨村。
只见贾雨村被扣了个帽子,脸色发沉道:
“白侍郎出口就是天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科道言官。”
这话其实有点得罪人了!
冯一博不由回头,想看看最后面的科道言官的表情。
可惜离得太远,几乎都被挡住了。
不过贾雨村毕竟是一部尚书,想来也不曾把这些科道当回事吧?
“我虽不是科道言官,但臣子有劝谏君主的职责,下属自然也该有劝谏上司的担当。”
听到贾雨村的嘲讽,白家锦丝毫不以为忤。
他先来了两句冠冕堂皇的话,阐明自己所言。
并非顶撞,而是劝谏。
只是他的劝谏,实在太有担当了。
这不,他紧接着就也嘲讽道:
“今日我听大人嘴上处处为了冯大人,实际却处处为难冯大人,这实在让刚刚打了胜仗的功臣寒心啊!”
两人同样都是借“为冯一博说话”,来攻讦别人。
贾雨村从刚刚攻讦的人,变成了现在被攻讦的人。
尤其攻讦他的,还是部里的下属。
这其中滋味,让他顿时怒气攻心。
可白家锦不以为忤,还继续道:
“冯大人高风亮节,即使寒心也就叹息两声,可东海郡的黑龙军,还有辽东边军万千将士若是寒心……”
贾雨村听到这里,顿时眼中精光一闪。
就等白家锦继续说下去。
若是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那自己就不战而胜了。
可惜的是,白家锦也不傻。
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过了。
他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就转而道:
“倭国才吃了败仗还好,可鞑靼人在塞北虎视眈眈,如此下去,我大魏边地岂非堪忧?”
听到他没继续说,辽东边军寒心之后,可能会有怎么样的举动,却转而说起倭国和鞑靼对边地的侵扰。
这让贾雨村顿时失望不已。
若是白家锦敢用边军的军心,在朝堂威胁兵部尚书。
那贾雨村就不用再费什么力气对付他了。
景顺帝会亲自教他做人!
“国有国法,均有军规!若是因此弃守边地,便该换个统帅!”
失望归失望,贾雨村还要继续和白家锦斗法。
你不说边地寒心会如何,我来替你说说吧!
白家锦闻言,却不接“弃守边地”的茬,而是道:
“仇都尉是圣上钦点的九省统制,大人对此显然不满啊?就是不知这不满,是对仇都尉的,还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
显然又和刚刚一样,在吊人胃口。
好在,很快他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期待的贾雨村,说出了后半截话,道:
“对边地将士呢?”
接连两次,他的话中都有些触碰皇帝权威之意。
这让冯一博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虽然每每到了最后关头,他都能及时勒马。
但这样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的事,可一不可再。
不然长此以往,早晚有一天会栽在这上面。
“好了!”
眼见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争辩的极为激烈。
张松越就知道,今日这事怕是解决不了了。
好在,他也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见新贵已经出手,便找了个机会出声叫停,随后又道:
“此事关乎国运,今日就先说到这里,容内阁再和圣上商议一下,等有了些眉目,重新再议吧。”
虽然今日算是暂时过去了,可张松越却也为此事留了个话头。
显然,新党不会轻易就这么选择放弃。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还要再翻出来讨论一下。
距离议和条款,尤其是赔款执行的日子。
还有近一年的时间。
既然今天没能一鼓作气,那就不必急于一时。
好在,不管如何。
眼前这关都算过来。
冯一博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随后朝丹陛拱手。
退回百官之列。
贾雨村和白家锦互相瞪了一眼,也都施礼归队。
之后,侍班官员宣布下一项。
后面的事就与冯一博关系不大,自不必提。
等下朝之后,他直奔自己的马车。
今日的朝争凶险,也实在太废心神。
他正在马车之中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开始复盘今日的得失。
没过多久,马车忽然一个急停。
“大胆!何人拦车?”
这是长随大波的声音。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车前恭谨的道:
“启禀冯大人,我家王爷有请。”
没等大波再问,就又有一个声音,戏谑的道:
“哎幼幼!这不巧了吗?”
那人一边说着,就走到车前。
朝车厢内的冯一博一礼,笑道:
“大爷,我家王爷也想请您过去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