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自打秋月重新管了家，卫小娘和明兰的日子好过多了，原本小蝶每每去厨房讨要却总也要不来的上等炭火，现下不仅由厨房的人亲自送来，还足足添了一倍。每日里的吃食衣物，秋月也都挑着上好的叫人给卫小娘送去，还添了许多补品。因此，不仅府里的下人夸赞当家主母的宽厚仁慈，连寿安堂的老太太也在与盛紘闲聊时，提了几回大娘子会当家，盛紘听了也觉着大娘子终于办了件靠谱的事，颇觉脸上有光。
其实要没有林小娘管家时的对比，府中下人也不见得会着力渲染大娘子的仁慈做派。一来那林小娘受宠多年，大娘子一直就被压制着，谁知林小娘乍然犯错，竟被大娘子找个机会拿了管家之权，众人这才觉得这位当家主母也并不如平日看起来那般冲动好欺负，那还不赶紧讨好着嘛；二来之前林小娘管家理事多有偏颇，为着苛待卫小娘拉拢那些个狂三乍四的，他们这些老老实实的自然就受欺负些，如今大娘子管家一派公正严明，他们也不受欺负了，自然心里是感激的。
不过下人传话往往是越传越歪，传到后来就变了性质，什么“到底是大家小姐，不比那破落户”，什么“管家理事还得正头娘子来，做妾的能懂什么”，“大娘子管家，卫小娘可是有好日子了”，风言风语传到林栖阁，向来柔弱的林小娘又是委屈痛哭了一场，盛紘知道后立刻去了林栖阁，正赶上林小娘哭至昏厥。
林小娘的心腹周雪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哭道：“主君，我们小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向来柔善宽厚，怎么会苛待卫小娘。卫小娘的吃用之物向来是给足了的，我们小娘还贴补了好多，账册上都记着的呀，她实在是冤枉死了，奴婢求主君替我们小娘做主。”
盛紘本就对之前的事存了个疑影，此刻也打定了主意要查个明白。于是着人请了秋月先拿账册来对，厨房的账目俱是明明白白。周雪娘却又说自己有个蠢念头，怀疑是卫小娘身边的女使自己贪了，不如派了人去搜卫小娘的院子，盛紘也允了。
“主君且慢，”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秋月此刻却拦下了盛紘，“卫氏怀着身子，这大半夜的搜院子还不吓坏了她，不如就请我身边的刘妈妈同去，她向来是个稳重的，也好安抚卫氏。搜个院子而已，也不用带这么些人手，两三个武婢即可。”
盛紘一听也有道理，便同意了。谁知刘妈妈带着两三个武婢去了卫小娘的院子，什么也没搜出来，秋月目光幽深。随后刘妈妈就说，卫小娘院里没问题，那定是厨房那边出了问题。
继续查下去，却从管炭火的张婆子屋里搜出足足好几筐的灰花炭和一些金银细软。周雪娘不由得大惊失色。
秋月问盛紘道：“官人看如何处置？”
此时林小娘身边的周雪娘怕这婆子供出林小娘，立刻道：“这等欺上瞒下的奴才，敢苛待主子，该打死了事。”
秋月闻言，一下子生了气，拍着扶手怒道：“大胆！”一旁的盛紘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秋月站起来，慢慢走向周雪娘，只听“啪”的一声，周雪娘竟挨了秋月一个狠狠的巴掌，一下子被打翻在地。
“不日大姑娘就要出嫁，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秋月目光森然表情阴狠，看上去十分吓人。
周雪娘被那一巴掌打懵了，她跟随林小娘在盛家多年，也目睹过不少大娘子打人名场面，可没想到会这么。。。疼！
对面的秋月却在心里暗爽：嗯，忍了多天的憋屈一扫而空了。她用上了三成力，这周雪娘脸上起码要肿半个月。
“你，你这是干什么。”盛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妻子泼妇状的故态复萌。
秋月鄙夷地看着周雪娘：“华儿好日子将近了，她却劝你我打打杀杀，是何居心！”
盛紘心说你不也把人家打倒在地嘛，那力道看着都疼。
“紘郎！”林小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不知怎么知道了这边的事，正由女使扶着柔柔弱弱地向盛紘靠过来。
“霜儿！你身子不好，夜间凉寒，何必过来呢？”盛大官人看起来心疼得不得了。
林小娘费尽了毕生力气，终于飘到了盛紘身边，却似是支撑不住险些摔倒，盛紘一把扶住了她。
“紘郎，都是我的不是，连累紘郎和大娘子这么晚了还要操劳。大娘子，雪娘她无心之失得罪了大娘子，妾不敢求。。。”
“好吧我不追究了。”
“？？？”秋月这么干脆，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有了用武之地，林小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说正事吧，林小娘管家之时出了下人贪墨还苛待主子之事，官人说怎么办吧。”秋月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盛紘一听妻子又要为难心爱的妾室，立刻着急得好像只护崽的母鸡：“这关霜儿什么事，明明是那张婆子自己贪财可恨，你莫要借题发挥。”
林小娘这时反应过来了，立刻着急开口道：“大娘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镇不住下人，又心慈手软，才纵得这刁奴敢欺上瞒下，让卫家妹妹受委屈了，奴婢愿受大娘子责罚。”
“这么说，是那刁仆可恨，林小娘只是受了欺瞒，和这事毫无关系了？”秋娘沉吟片刻后开口。
“自然是如此，”盛紘急着给林小娘脱罪，便道：“霜儿看着就柔弱好欺负，必定是底下的人欺瞒了她。大娘子，华儿就要出嫁，还是尽快了结此事才好啊。”
“那好吧，是这张婆子可恨，不关旁人的事，将张婆子赶出去，此事便罢了。”
“大娘子如此处理甚好。”盛紘松了一口气。
卫小娘屋里炭火一事引出来的多番是非，终于了结了。
翌日，秋月特意遣了刘妈妈去安抚卫小娘。
“大娘子说了，为免昨夜的事吓坏了小娘，特意遣奴婢来给小娘送些孕中适用的补品来。小娘切勿因旁的事烦忧，平安产下盛家的子嗣才是要紧。”
“劳烦刘妈妈跑这一趟了，替我谢过大娘子。屋里还有大娘子前日送来的好茶叶，明兰又从老太太处拿回来的几块点心，妈妈若是不忙，就用些吧。”
面前的女子一派落落大方，小腹高高挺起，明明是买来的贱妾，却不见一丝卑微畏缩之气，刘妈妈心中一叹，待人接物都是得体的，若不是娘家有难处，到外头家底殷实的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配得上的。
“也好，那奴婢就不客气了。”
“前日小蝶屋里的事。。。谢过妈妈提醒了。”卫小娘犹豫道。
原来是前日刘妈妈来给卫小娘院里送补品吃食，按着王氏的吩咐告诉卫小娘，小蝶屋里可能被人放了不干净的东西，提醒卫小娘赶快搜检处理。果不其然，第二日就有人来搜卫小娘的院子，若是没有刘妈妈的提醒，小蝶怕是保不住了。
“这值什么谢的，奴婢也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办事。”刘妈妈笑道。
“小蝶就如同我亲妹妹一样，妾身定会记得大娘子的恩情。”卫小娘此时开口，倒是情真意切。
明兰在外间跑来跑去，和身边的小小侍女追逐嬉戏，卫小娘贴身伺候的小蝶此时到外面烧水去了，这屋子看着很是安静，就如同卫小娘的处境，静的好像没有一丝波澜。
“说起来，”沉默半晌刘妈妈突然开口，“前几日府里的风言风语小娘也听过了吧？唉，那张婆子是可恨的，那几个传闲话的女使却也是倒霉，挨了主君的罚，现下还养着伤。不过大娘子仁善，已是赐了膏药下去。”
卫小娘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回道：“是啊，正是大娘子仁厚宽和，妾身才能在这内宅平安度日。”
只求平安度日？刘妈妈微微有些皱眉，很快又舒展开道：“在内宅度日还是要靠小娘自己的，瞧那林小娘，把持着主君，不就过得顺风顺水？连带一双儿女也比旁人尊贵些。这几日，四姑娘日日在老太太身边念佛经，还是林小娘知书识礼教的好的缘故。”
这话说的露骨，卫小娘听懂了其中深意，却只道：“妈妈说的是，妾身自当谨守做妾的本分，不叫大娘子忧心。”
刘妈妈闻言，心下有些失望，却未表露出来，只略坐坐就告辞了。
待刘妈妈回到葳蕤轩，把今天的对话讲给了秋月听：“大娘子，奴婢瞧着那卫小娘似是无心和林栖阁的斗。”
秋月正对着黄铜镜梳妆，闻言随口回道：“这是意料之中的，卫恕意本就是无奈进府的，她所求的，不过是儿女平安，苟且度日罢了。”
“那娘子还要奴婢劝说卫小娘？”
“不是劝说，是提醒，”秋月叹道：“她是想安安生生的，可林栖阁的却未必容得下她。打从她生下明兰之后，姓林的就已经视她为眼中钉了。今日你说的话，就是告诉她，一则近来的事有葳蕤轩的手笔在里头，二则便是为了女儿，林噙霜也断不会容下她。”
“娘子说的是，可这卫小娘若是不听。。。”
“她若是不听，便有的苦头可吃了，要么是葳蕤轩，要么就是林栖阁，她是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既不想争，又想平白得到，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