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照正在一楼用朝食,咬了一口酥脆的烙饼,听着寒露在院子里头传,扬声道:“少夫人!三少爷来了!”
林照抬头,瞧见林业站在的石桥上,手搭凉棚挡着阳光,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淡笑道:“早就听说你这汀兰水榭雅致的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薛道真是下了血本了。”
林照将手里的烙饼掰了一半儿递过去,那人顺手接过,听她问道:“可去东君台给婆母请过安了?”
林业点头:“当然,你三哥我最守规矩了。”
“等下让寒露带你去芳草院。”
林照端着粥碗来,说道:“我已经吩咐了,那杂耍班子早就备着了。”
林业看着那碗盘的底部都写着明微,心下便知道怎么回事,纳闷薛道竟然如此闷骚,咳了咳,摆手道:“我今日可不是冲着看耍猴来的。”
“怎的?”
林照夹起小菜儿,不紧不慢的嚼着:“难不成是为了黄门学院的春试?这合该是二哥关心的事,你只管每日玩闹就是了。”
“你……”
林业知道自己妹妹在揶揄自己,索性道:“明年开春御选的事,你也听说了吧,圣人登基两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御选,提前半年礼部放出消息来,责令各路官家暂停迎娶之事,叫所有适龄女子待选。”
“知道。”
“林长宜也要去。”
林照皱眉抬头。
官家女儿要的是嫡出,可林长宜是庶……林照了然,放下筷子,态度变得冷冰冰的,这也是前世争辩过的事了:“父亲不会是想让大姐过继到母亲的名下吧。”
“正是这件事情。”
林业不快的将烙饼扔在旁边:“我今日来就是和你说这个,昨日饭桌上父亲提了一嘴,见母亲没接话也就过去了,但我瞧着,这事儿早晚得发作,入冬就要初选了,若要林长宜入选,过继的事就在这两月了。”
“我已经嫁给了薛道,父亲竟然还想让大姐进宫?”
林照冷笑,说出来的话也不客气:“还真是欲壑难填。”
“可这道理父亲就是想不明白,还口口声声说,你嫁给薛道,再将林长宜送入宫去,便是两个女儿都拿在圣人的手里,叫林家地位更稳当些。”林业说着都气笑了,“这天下怎么有这么……异想天开之人。”
“新旧朝臣联姻,那是太后和时局所迫,御选和示忠有什么关系。”
林照道。
“不过,我看父亲心思已定,是任谁也阻止不了的。”林业想了想,“明微,不如你过几日回府上一趟,看看父亲到底什么意思。”
林照点了点头。
林业捡起刚才的烙饼吃了,由寒露带着去看人家耍猴子,芒种进来通禀,说程晏山接来了,在四时汀等着呢,林照应声,净了手便过去了。
四时汀院落不小,不过赵学究病了,课停了,里头冷冷清清的,堂上,程晏山站在前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书画,正看的入迷。
“程先生。”
林照淡淡道。
程晏山闻言回头,揖礼道:“少夫人。”
“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了,等下平怜会带您过去。”林照说道,“我们这北府和西府是一家,所以二叔父府上的庶出小子也都会来这里上课,约莫着也得有二三十人,大抵十四五岁,正是难训的时候,以后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程晏山忙道:“夫人说的哪里话,薛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其中子弟必定也都是天资聪颖,懂事体贴之人,我怕是费不了什么心,既然少夫人看得起,我必定不负少夫人所托,焚膏继晷,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有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照含笑,“请您来本是我的主意,您若是教得好,婆母满意,我也可放松些,到时候也会好好谢过先生。”
程晏山一听这话,即刻摇头:“教书育人之事,素来是不求回报的,少夫人的意思我心领了。”
林照打量着他,这程晏山平日里寄人篱下,手上没什么闲钱,但穿衣打扮却十分讲究,口口声声不沾染世俗,却在乎世人眼光,似笑非笑,说道:“没想到程先生有如气节,是我冒昧了,竟然以金银俗物来玷污先生的奉献之心,那只当我没说就是了。”
程晏山笑容一僵,他本以为林照还会客气客气,谁曾想稍一推拒她还真就不给了,自己反倒吃亏了,可话都说了,只得陪笑。
“府上还有些事情,先生请便吧,等下平怜就会过来。”
林照又道:“若有什么需要的,或是不便的地方,尽管让平怜来回我,先生如此自清的人,耽搁您自己进益,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尽管开口就是。”
说罢,唤了芒种离开。
林照走后,程晏山索性坐了下来,左右周围没人,他抹了把脸,作态丝毫没有刚才的高调,咂了砸嘴,搓了搓手。
忽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程晏山还以为是林照回来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可看清门口的人时,他眨眼一愣,下意识道:“春儿?”
傅寄春攥着帕子,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程晏山二话不说,三两步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却被傅寄春一把推开,可他再次拉扯着那人紧紧的搂着,两双手像是被抽打过的毒蛇,十分匆忙的在她的背上不停的乱拍着,似乎不知道怎么相拥才能解得了这相思之苦。
傅寄春胆子都要吓破了,狠命的推搡着他,又怕动静太大,小声道:“这里是薛府,要是让少夫人看到了,咱们都得没命。”
“别怕别怕,春儿。”
程晏山深深的吸了口气,开心道:“林照走了,现在这四时汀只有咱们两个人了。”摸着傅寄春的脸颊,像是端详着什么稀世珍宝,“许若翎和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做梦,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老天爷给我了这个机会,春儿,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傅寄春对视着情郎那灼然的眼神,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想念,主动的扑到他的怀里,哽咽道:“宴山,我心里只当你死了,谁承想……”
“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程晏山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凿凿道:“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