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箴下了马:“你们东家在么?”
伙计随口问道:“您认得我们东家。”
明箴轻笑:“废话,不认得又问他做什么?你去回,京城里姓汪的朋友过来了。”
红弦站在明箴身后,一时想不通明箴为什么要这般自报家门,怔了一怔。只看伙计朝明箴道一声:“先生您稍等,小的去回。”
过不多久,只看一个青年,一袭黑衣,手执白扇,走了出来。“汪兄,果不食言,这便到了。”
“让秦兄久侯。”
秦兄,这位倒是到与自家是本家,倒不知道是什么人。——红弦的心里来不及细想,便跟随着众人,进了酒家。酒家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左右。相较于外面,倒是不那么热了。酒家老板引着明箴一众,上了二楼,打开门窗,低声道:“就在这里吧,一会儿叫小二把我这边新得的酒拿上来些,再切一些羊肉。”
明箴坐在客位,道:“吃喝不急,先给弄些水来。我这妹子,怕是有些受不住了。”
酒家老板看了一眼红弦,道:“您还真把秦家大姑娘给弄了来了?真有你的。”
红弦心中一惊:“不知秦公子,您是从何处知道小女子的。”
不等酒家老板开口,只听明箴道:“你真不认得咱们这位秦王殿下?”
红弦听了,睁大了眼睛:“以往只闻大名,未见真人。”
说着,站起身来,朝酒家老板行了一礼:“秦王万福。”
秦王轻轻抬一抬手:“姑娘免礼吧。今年元宵会上,我原是见过姑娘的。”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殿下恕罪,是臣女眼拙。”
秦王含笑道:“既出来了,也不用再提什么在京城的称呼了。汪兄,你也劝一劝令师妹,莫要太过拘礼,这一路,还长着呢。”
明箴点了点头:“不用急,妹子如今,与您还不熟呢,等过两日,自然也就无事儿了。”
秦王道:“这一回,咱们合谋要破那千机阁,还要请红弦姑娘多受累了。”
红弦低着头:“我于这些,其实并不懂得的。”
秦王道:“姑娘不用太过自谦,您现在是百毒不侵之体,之前汪兄又给我传了信儿,说您的功夫更上一层,这一回,要您帮忙出力的地方还不少呢。”
红弦只是低着头:“千机莲子,涉及家母死因,我唯有全力以赴,不敢有半分懈怠。”
秦王忽然正色道:“秦家姑娘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偏见?”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不敢。”
秦王又道:“那你是真的以为母后的伤,是我做下的?”
红弦低着头:“天家机密,臣女不敢妄断。”
秦王冷笑一声:“秦姑娘还是这么以为的了?罢了,我同你一个小姑娘,又发什么脾气。我说不是我,你们谁也不肯信。那就当是我吧。明箴,你倒是想想,若是我,我又何以陪你们走这一趟?再说了,我要有这心思,又何必朝母后动手。直接……”说到这里,秦王终是说不下去了。他自幼年长于皇宫,尊卑观念根深蒂固,纵然他也有他的野心与权谋,但总不敢真的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是。明箴轻声劝道:“秦兄,莫要这般伤感,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外面,京城是怎么个情况,我实在不清楚。我相信您,不会做这种事儿的。”
秦王苦笑一声:“你信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信,所以将我放逐远方,我这一回,就是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做了这种事儿。还要让我背这黑锅。”
明箴含笑劝道:“其实,京城里放您出来,或者就是为了查这一案呢。我们,也都相信不是您做下的。不然的话,我们又怎么能与您同行呢?”
秦王苦笑:“说是这样说,可是我这一回离京,还是忍受着无数的闲言碎语与猜测出来的。明箴,这种感觉,你不懂得,你们家里,你大哥或者能懂?”
明箴“嗯?”
的一声,望着秦王。秦王叹道:“你敢说,你们这一家,不是一有什么坏事儿,头一个疑心到你大哥明简身上么?我现在的处境,你们这些人,是不懂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红弦轻笑一声:“当初,大殿下确实也这么说过,不过,各家也都差不太多,就拿我们家来说,我那,嗯,就还按继母说吧,她们母女但凡有一点儿不顺,就都想到我这儿,我这边,受什么委屈,也是先想是不是她们做了什么。只是,那对儿母女,心眼虽多,却又禀赋粗蠢,觉得是我要害她们,就什么也不管不顾地要朝我下手。实则这些年来,我同她们也是见招拆招,并不曾有过一丝一毫地加害。”
秦王摇头道:“你秦家那点后宅小事儿,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红弦叹了口气:“话不是这样说,要我性命的事儿,她们做下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里面有几件,是我师兄知道的。剩下的,也有许多他不知道的。”
秦王叹了口气:“可是,那不一样,你是女子,等哪一天,你平平安安地嫁给我明箴,你们秦家的那点事儿,你还放在眼里么?可是我这里不同,除非,我死了,不然他们再也不会往好处想我的。不,我死了,他们也会觉得我是死有余辜。”
众人劝道:“殿下莫要如此伤感。”
秦王苦叹一声:“我倒不是伤感,只是,这些事儿,真就是枕上忧,马上愁,死后忧。”
红弦开口道:“殿下您对那个位置没有动心,安安稳稳地熬过几十年,下一代的皇子就该登场,只要您自己放宽心,到那时,谁又还会忌讳您呢?”
秦王正色望着红弦:“秦大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弦亦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低下了头。明箴劝道:“她没别的意思,你的那些抱负与雄心,她怎么会懂呢?”
秦王叹了口气:“时至今日,我哪还有什么抱负与雄心。把千机阁破了,弄明白了真相,只要他们不借口用擅离封地这个罪名摆布我,也就够了。”
红弦心中暗道一声:“这二位倒都是兵行险招,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有雄心,没有抱负,又怎么能一听我说要熬几十年,就先炸了呢?唉,师兄也是,怎么就和他走到一起了呢,咱们之后,又跟他一起共事么?那岂不是与狼共舞么?”
明箴含笑劝道:“方才说了,到了这里就不用京城的称呼,可这半天,说来说去,说的都是京城里的事儿,再说下去,咱们直接回城算了,罢了,我也饿了。到了秦兄你的地盘上,赶紧把你的好酒好肉拿来吧。”
秦王亦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方才是你说不急,这会儿又急,得了,我给你叫去。”
一阵微风吹过。让不惯在大漠生活的人们,心情为之一振。秦王苦笑一声:“这天气,明天咱们怕是走不成了。正好,有什么事儿,咱们还可以慢慢地商议。”
说着,走到门口,远远地唤过小二,命其去备酒饭。不多时,两个小二搬关一只烤全羊上来。后面跟着的罗红衣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红弦透过面前的薄纱,虽看的不算特别清楚,却也能闻到扑鼻的香气。香喷喷的羊肉,里面带着生疏的香气,恍惚与那回寒氐带来的香味接近,却又不那么一样。若是明簪在这里,就好了。她最爱吃这个了。许久不曾与明簪见面的红弦,莫名地想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小郡主。不知道这回拔除了千机阁之后,西域的格局又会变成什么样。到那时,应该用不着她来和亲了吧。怕只怕,自己这回与师兄离开京城,让寒氐公主嫁不了师兄,眼下宫里就把明簪许了过去。罢了,不多想了,从现在开始,安心地为破千机阁而努力。至于明簪,这不到一年里,自己与她纠缠太多,一开始是她要伤自己,后来,自己帮过她,她也帮过自己。算来算去,这笔账是再难平了。想到明簪,红弦的心里烦乱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回与师兄一起出走,到底是对是错。才烤熟的羊肉,淌下了蜜色的油汁,落在幕离的白纱上,红弦有些慌张。“姑娘莫慌,奴婢那里有一个,等明天走时,给您换上。”
罗红衣轻声笑道。红弦笑道:“无妨,不过一点污,不算什么。”
又吃了两块儿羊肉,喝了口酒,红弦站起身来,道:“我有些不胜酒力,先让红衣姐姐扶我下去歇歇,成么?”
秦王道:“正好,红衣,你带秦大姑娘开间上房,然后,给她备下沐浴的水。还有一会儿饿了要用的点心,她还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呢。”
罗红衣面露难色,却还是扶着红弦出去,引红弦到一间上房:“姑娘您先做下歇一歇。”
红弦坐在椅上,笑嘻嘻地道:“红衣姐姐,你到底是谁的人啊,怎么今儿又跟这黄尘酒家的小二一起添酒上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