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是烈日高悬,热得让人发疯,今天便是狂沙漫卷,天地同色,一阵阵邪风,吹得让人总觉得即使到了黄泉,也不过如此。这样的天气,门窗皆不宜打开。黄尘酒家里,众人在大厅里,点满了灯烛,将一间大堂,照如白昼。饶是这样,外面的狂风,也还是呜呜地吹得让人心惊。红弦坐在一角,与罗红衣一起吃着点心。她现在,并不想听明箴与秦王之间说些什么。她现在,总觉得自己与师兄之间出了问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陪师兄一起走下去。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也不知道,如果就此分手,她又该何去何从。京城,肯定是回不去的。若说回去,莫说自己,便是罗红衣,也只有死路一条。若说一个人,独自闯荡江湖,虽然近来,她也学会了洗衣做饭,可是她终究还没有一个人在外面的经验。况且,就算她真的提出离开,师兄也不会相让,到那时,罗红衣依旧难有幸理。况且,如今离开,母亲的死,便再也不管了么,她还做不到。想到此处,红弦的心中,便充满了不甘。“我这酒家,人来人往的,再过几日,便又该有来来往往的客商,也有江湖人。只要咱们在言语之中,透漏出一点要暗中伤人的意思,他们的杀手,就一准要来找咱们。明箴,你与秦大姑娘,都是苦主,况且,一开始发现千机莲子的时候,曾有人往你们家留下过字笺,所以,你若出头,自然是不成的。还是得我来出头,他们才会过来找我。”
秦王声间琅琅地道。明箴点了点头,道:“您说得是。”
“他们到了之后,明箴你与秦家姑娘受些委屈,便扮做我的家将,你的姓氏,也先不要提了。”
秦王正色吩咐道。明箴笑道:“哪里,哪里,不过这事儿,还得问过我那妹子。”
秦王揶揄道:“凭你现在,还做不了秦大姑娘的主么?”
明箴苦笑一声:“她凡事都有主意着呢,让我劝她,怕是没那么容易。”
红弦在一旁,猛然抬起头来:“你们都是办大事儿的人,有你们的章法,别跟我商量,我能懂什么呢?用不着问我,你们凡事商量好之后,直接告诉我,也就是了,我只求一样,只要破了千机阁,能让我查一查六年前的账簿,就是了。”
秦王含笑道:“秦大姑娘放心,秦大姑娘为什么要跟着走这么一趟,明箴也同我说过了。姑娘一片纯孝,我也不能不帮一把。您放心,破了千机阁,只要那些贼子没有销毁账簿,自己是要让姑娘去查的。不过,姑娘也别太过执念于此,往千机阁雇买杀手的人,未见得就能留下真名姓。要是咱们查了一通,查不到人名,姑娘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红弦听了,沉吟半晌:“便是没有留下真名实姓,也总是会有蛛丝马迹的。能查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吧。”
秦王又问道:“若是令堂根本不是死于千机阁的杀手手中呢?姑娘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红弦长叹一声:“我本飘零之人,我现在这般,固然是不能再回到京城了。不过,我娘的坟墓还在那里,我就在那附近归隐,寻常若想找到我,也没那么容易。”
秦王含笑叹道:“秦姑娘这般品貌,若是如此埋没旷野,未免可惜。二位的路还没有走绝,听我一句劝,等这边的事儿一了,还是回京城去的。”
明箴一拦秦王:“您是知道,我们是怎么出来的,您也知道,再之前,我在哪里,我一回我们闯下的祸,得何等的功绩,才能被赦免。”
秦王笑道:“无妨,只要我这回洗刷了清白,明箴你还有什么可愁的么?”
明箴神色低迷地道:“怕是还不够。”
秦王拍了拍明箴的手背:“父皇的心思,我比你清楚,这一回,他都疑心到我毒害母后了,不是也只是将我遣到封地么?你这点事儿,说是临阵脱逃,可到底也没耽搁了峪南关,只要我到那时,借着这一回的委屈,给你们求个情,你们准保无事儿的。”
明箴只道:“到时再说吧,谁知道到那时,京中又是一个什么情形。说不定,到时咱们都已无能为力。”
秦王笑道:“你只需记得,事在人为,这四个字,就是了。”
明箴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红弦在一旁,隐隐觉得明箴一直在引着秦王往更大胆的方向去说,便觉得明箴这一回与秦王相交,或者还有他的目的。只是,他这般打探秦王的心思,万一打探出来,秦王早有野心,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他们又都该怎么办呢?是去向皇帝告密,还是扶秦王上位,这两条路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红弦都不敢想。若向皇帝告密,皇帝彻底地废掉秦王,将来太子登基要顺利很多。可是知道内情的明箴,又当在两代皇帝面前何以自处。若皇帝不信呢?离间天家父子,这样的罪过,要几颗脑袋来顶?到那时,平阳王宫,又还存在么?共享天下的平阳王。“太子能不能顺利登基,还要问过我平阳王宫呢?”
这是当初明簪小郡主说过的话,到现在,红弦还记忆犹新。若说是扶保秦王,平阳王爷在京是个什么心思,自己这边还不知道,若父子不齐心,皇帝与秦王父子还没怎么样,平阳王同明箴父子这间,就得闹个天翻地覆。若万一,他们父子齐心,秦王事败,自然是唯死而矣,秦王若成,共掌天下的平阳王宫,比之之前风头更盛,明箴这一代,真的不会登高跌重么?当初王妃看重自己,除了当初与母亲有些情份,还有就是秦家的家世低了些,可以减一减平阳王宫的风头。如果平阳王宫再进一步,那还扶保什么秦王啊?红弦不敢再深想下去。为什么明明已经离开了京城,为什么出来时是说要闯荡江湖,怎么到现在,每天想的,还是这些事儿,甚至比当初在京城时想得更多。“师妹,怎么了?”
明箴发现红弦神色异样。红弦苦笑一声:“没什么,我有些累了,不如这样,你们先商量着,我先回去。等有结果时,告诉我就是了。”
明箴朝罗红衣吩咐道:“红衣,好好陪着秦大姑娘。”
红弦回到自己房,只觉得昨日的残汗,还有些黏腻,又不好让罗红衣再打水给自己洗澡,就只是拿湿手巾擦了一擦。毕竟,在这大漠之中,还是要省水一些的。“你说,这里离峪南关,才几步路,怎么就荒成这个样子了?”
罗红衣回道:“我也不知道,回头,您问小王爷吧。”
红弦叹了口气:“我现在懒得和他说。”
红衣大着胆子揶揄道:“这话说的,昨儿那么着非得让小王爷过来,今儿又不想说话,怎么,可是我们小王爷得罪他了?”
红弦苦叹一声:“他哪能得罪我啊,我只是不想说什么了。他心里有事儿,瞒着我,不肯同我说,我又何必什么话都同他说呢?”
罗红衣含笑道:“您如今的境遇,我没有经过,不过,我我也能猜上几分。远的不说,就方才,咱们小王爷同秦王殿下说话时,您那神色随着他们忽喜忽忧的。那是真真地把小王爷放在了心坎上。”
红弦轻哂一声,不知在嘲笑什么。“您的心上,有小王爷,小王爷的心上,也有您,只是您与小王爷之间心意相通,不过怎么说呢,小王爷想的是,你我既然互为知己,那又何必什么话都宣之于口呢?您想的是,你我既然心意相俣,那为什么你不肯把什么事儿都同我说呢?”
罗红衣慢慢地同红弦说道。红弦轻笑一声:“这话,是你主子告诉你的么?”
罗红衣笑盈盈地回道:“姑娘您忘记了有这么一句话,旁观者清,您就说,我的话说得对是不对呢?”
红弦豁然一笑:“对,你们平阳王宫出来的人,还能有不对的地方么?只是,我真的不敢这样只凭着猜测行事儿。我怕他哪天,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儿,这一回自京城出来,就没有哪一件是我事先能想到的。我想不到会碰到你,也想不到会和秦王见面。我怕啊,我是真的害怕啊。红衣,我的功夫又不如你,我真怕他这么着与虎同行,哪一天遭了暗算,我却帮不了他。”
罗红衣道:“姑娘别担心,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我跟在姑娘身边,为您所驱使,总是会尽力的。”
红弦笑道:“什么叫为我驱使,你本就是他平阳王宫的人。你保着他才是正理,当初王妃让你来护着我,你也帮我挡了不少的灾,我都知道的。”
红衣低着头:“可我终究是有落了地方,让三姑娘把你给……”红弦轻笑一声:“你说这个,我还真以为,你同他是商量好的,好借着紫袖发难的机会,带我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