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宫人的禀报,红弦不由得一怔,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位艳艳会诬陷于她,而且,还诬陷得那么地低劣。她当时与艳艳各在湖水一边,自己这一边,又有那么多的夫人、小姐在,即使她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身边,还有粉蝶在呢。粉蝶,那是自己的庶姐,她说的话,还会有人信么?按师兄所说,今天是明簪郡主命红蝶引自己去撞破艳艳的好事。如今艳艳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知道,自己听到了她在那屋里所做所为了。可是,即使那样,她也该全力遮挡、抵死不认才是,又怎么会拿命来陷害自己呢?红弦的心中,一时想不明白,这一场波折,又是从何而来。王妃却只是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红弦:“你怎么说?”
怎么说,她又能怎么说呢?红弦只是低着头,反问道:“臣女以为,千岁心中自有决断。”
王妃有些不依不饶地道:“本妃有所决断是本妃的事儿,本妃想听你说。”
仿佛那艳艳的死活,不过是考较红弦的一个题目,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红弦试探着问道:“臣女能去看看那位艳艳姑娘么?”
王妃反问道:“你有把握?”
红弦低着头,有些气馁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只不过是想问一问她,我与她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诬陷于我。”
王妃笑道:“好,你去吧。”
她确实很好奇,眼前的秦红弦,怎么又卷入是非之中,她也很好奇,红弦有什么脱身的办法。这些事,对于她这个王妃来讲,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自己倘若高兴,便可随意放了,不高兴,便随意处置了,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因此指责于她。可是同样这些事,对于红弦这样的姑娘来讲,那便是天大的事,一个弄不好,便是塌天大祸。一直在王宫之中,每日里无聊得只剩下赏花听曲的王妃,很想看看眼前这个有些聪明的姑娘,会怎么样处理这些事情。和同样刚从水里出来的红弦比,艳艳的身上,依旧湿漉漉的,她非但没有换衣裳,还被人用绳索捆得结实。屋子里光线不太好,门一打开,一缕光照在艳艳的脸上,让她有些看不清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的模样。“你来了。”
艳艳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阴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红弦点了点头:“我来了,王妃叫我来看看你。我,也想来问问你,你为什么会诬陷我。”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悲喜。艳艳的脖子轻轻地转动,直视着红弦:“就是你救的我?”
红弦不由得觉得好笑:“你连我是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我?”
“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红弦走到艳艳身边,坐了下来:“现在可以说了吧?”
“其实,我知道不是你的。”
“但是,你还是指认是我。”
艳艳苦笑一声:“我也有我的无奈。”
红弦反问:“那又与我有什么关联呢?”
艳艳叹了口气:“本来,与你没什么关系的,可是,你偏要下水。”
听着意思,她倒不是为了害自己而故意设这个局的,可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红弦微微皱眉:“这,我便听不懂了。”
艳艳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今日难逃一死,便总是要多拉几个垫背的,赶上谁,便是谁了。怪只怪你眼盲心瞎,救了我这种女人。”
红弦故做不解地问道:“你是哪一种女人啊?”
“水性杨花、蛇蝎心肠。”
艳艳说得轻巧,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一般,此时,从她的声音已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这不起不落的声线,倒是有几分悦耳,只是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都是那么的让人心里不痛快。红弦有意刺上两句,可是一想,艳艳并不一定知道自己曾听到她与明简的好事,那不如就此试探一二:“你如今咬我,蛇蝎心肠我是看出来了,水性杨花四个字,我却没有看出来。还有,如何你今天便是必死,真就一点生机,都没有么?我不信!倒不如,你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到活下去的办法呢。”
不管眼前人因何寻死,活下去,总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艳艳苦笑一声,旋即又换做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我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如今,王宫上下,怎还可能容得下我。姑娘你如今说得好听,真弄明白了,亦容不下我。”
红弦只笑盈盈地道:“王宫里容不下,那便容不下。王宫以外难不成也容不下?”
她又何尝不知道,王宫之中容不下的人,断难平安地活到外面去。只是,此时,她需要尽可能地让这位艳艳姑娘相信自己,不得不这么说。艳艳哂笑一声:“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怎么了?”
艳艳冷笑道:“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王宫里的一名歌姬,便不会像你这么天真。”
“天真?”
红弦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给自己下这样的一个评语。“是啊,你以为这王府是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么?若那样,我又何至于在这里一呆十年。”
红弦不语,只是倾听。“我一家,本在城外打鱼,我自幼,便跟着捕鱼织网。那时,我每天,在城外运河上,高兴了,便唱歌,不高兴,便将网一撒,闷闷坐着,原以为,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一日,王爷的座船出京,几个侍卫,跳上我的舢舨,说王爷在船上,看上了我的歌喉。”
出京的王公贵族,看上一介民女,收为姬妾,这样的故事,未免有些老套。不过,红弦没有余暇慨叹故事的俗套,她更关注艳艳的出身:“你既会打鱼,总该是会水的,看来投湖,也是假的了。”
“到了现在,真的,假的,还有什么用么?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
艳艳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到了王宫之中,才知道,王爷其实,并不十分喜欢我的歌,那只是听惯了宫中雅乐,一时新鲜。然后,我便在这些歌姬之中,成了最末一个。王宫这个地方,说起来是富贵无匹的,可是,底下人的日子,过起来也并不容易。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便也不怎么想着再得王爷的宠幸。我也不怎么爱与同伴们说话,毕竟,她们是自幼习学那些唱功,那些做派。她们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她们也听不懂。后来,在一次排演之中,我落了水了。你别这样子看着我,我是真的落了水了。我也说不上,她们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在水里扑腾了很久,让被捞上来。然后,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险些死掉。”
湖水的寒冷,红弦已有体会,她想要安慰一下眼前的女子,一想到自己过来是因为这个女子刚刚陷害了自己,便狠下心来:“你终是没有死,一定是有人搭救于你吧。”
艳艳兀自笑道:“是啊,有人救了我,我也就上错了船。从此,再也下不来了。不过,他也帮了我不少,至少,他让我在这王宫之中,过得比很多人都要好。我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再一次听到艳艳说到“一辈子这样过去”,红弦感觉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连问道:“你总觉得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你就真的不冷静下来,想想以后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将自己一生交付了出去。”
不想艳艳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也到了我初入王宫的那个年纪了,那么,我不妨反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红弦不由得苦笑一声:“我想过,只是有了一场大变故,我之前所想,只能全盘否定,再重新开始。”
想过是真,有了变故是真,全盘否定也是真,可是重新开始说来容易,真做起来,又该如何着手呢?艳艳叹了口气:“那我是不如你了,可是,你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可以读书识字,学会许多东西,我却不行,我从小到大,要么没有接触学习的机会,要么,周围人都互相算计防备,你说,我又能怎么样呢?”
红弦苦笑一声:“谁又不是一样呢?”
如果不是她早有奇遇,学得本事,此时的她,指不定早让人害死了。“不过,我总不会因为这个,便害人,更不会害一个帮过自己的人。”
艳艳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人,真能如其自己所说一般,只是哂笑道:“没到那一步,谁也别说谁,你若到了我这个地步,未见得便比我好多少。”
红弦有些赌气地道:“看来,我真该想办法让你活下去,好让你看看,我会不会似你一样。”
听到这里,艳艳眼前一亮:“你有办法让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