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馨萝,带上幕离,从赏花楼出来,便往马厩牵马离开王宫。京城的路面上,差不多已经被扫过,一团团的雪,堆在树旁墙角,有的雪堆上还顶着个雪球,还有童子在雪球上嵌上圆溜溜的石子,算是雪人的眼睛。因为雪天寒冷,如果不是有什么必要的事情,任是谁也不会出来,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行人稀少。馨萝心里烦闷,连连打马,几乎将心里的不满都宣泄在马上。一时到了赵家父女住的升龙客栈,馨萝从马上下来,急冲冲地便往后面的小院去。小二识相地牵着马到后面给添些草料。对于这位李家大小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他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后院住的香兰,见到馨萝,盈盈一拜:“李姐姐,您这么快回来了。红弦现在怎么样了?”
馨萝坐在椅上,余怒未消地道:“红弦她现在很好,在王宫里正是如鱼得水呢。她叫我给你带了几个字,你自己看吧。”
说着,将红弦写下的字条,递给香兰。字条上的字不多,香兰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心下欢喜道:“她这样,我就放心了。多谢姐姐了。只是姐姐怎么回来得这样急?我这里新沏的茶,姐姐吃一口暖一暖吧。”
说着,将茶奉到馨萝面前。馨萝接在手里,看也不看,直接一口灌了进去。香兰看在眼里,觉得有些蹊跷:“姐姐可是这一路上跑累了,我再去给姐姐沏一碗去。姐姐稍坐。”
馨萝眉宇之间,满是不安与愤怒:“不用,这就够了。香兰,帮我想个法子,怎么能让红弦那丫头出来,她现在是一心往王宫里扎,我也劝不出来。”
香兰并不知如今王宫内情,只道:“红弦一向是有主意的,她现在,怕是把在王宫里立下脚根,当做自己一生的事业来做了。只是这名不正、言不顺的。”
馨萝呵然冷笑:“这名快要正了,只是到那时,还有没有命在,就不好说了。”
香兰望着馨萝,十分地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馨萝一本正经地:“话说到这里,我也就不瞒你了,毕竟,你也是真心关心她的,告诉你,我是不怕的。不过这个事,你不能再说与旁人听了。她如今,可谓是临深履薄。”
香兰听了,知道馨萝所要说的一定关系重大,连赌咒发誓地答应下来。馨萝将这些日子王宫所经,简明扼要地同香兰说了。馨萝口齿清晰,语言流利,香兰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的。“姐姐别急,你容我想一想,别急,别急,办法一定会有的。”
香兰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馨萝站起身来,拉着香兰的衣袖:“你让我别急,你现在可是够急的。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这样吧,你跟我往我家住两天去。”
“你等一会儿,我爹出去了,我就是跟姐姐走,也得等禀明父亲之后才能走。等等,我有主意了,你你先放手,等过了这两天,我去秦家去见见红弦她爹,与他陈明利弊,他自然会去接红弦回来了。到那时,可就与姐姐无涉了,旁人也埋怨不到姐姐头上。”
馨萝撂下手,瞪着眼:“那可不行,你刚答应,不把那些事同旁人说的。”
香兰轻笑一声:“姐姐当我是傻的啊,我怎么能把这些事儿同人说呢?我只说是红弦虽是终身有望,但如今在王宫常住,也有些逾矩,眼下,她在王妃的心坎上,自然无碍,可是日子久了,万一有一件事,做的不合千岁的意,到那地,再有小人挑拨,后果可不堪设想。”
馨萝听了,不由得点头:“难怪红弦说你,是姐妹堆中的智囊呢。”
香兰轻笑一声:“姐姐虚捧我了,红弦可没这样说过。哈哈。”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馨萝笑意之中犹带着些许忧愁:“好了,红弦的安危,就全靠你了。只是这两天,到底是有些叫人不放心。”
香兰收敛了笑意:“这个,我实在是没法子了,现在要让红弦她爹往王宫接红弦出来,王宫里立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我想,泄露王府秘辛,姐姐也担不起吧。况且,红弦她爹这两天正是该忙的时候,我去见她,怕是也见不到。唉,可怜如今秦夫人不是红弦的亲娘,不然的话,请秦夫人去接红弦,也使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红弦他爹去,还有推说是从衙门里知道的可能。要是这会儿秦夫人过去了,那铁定是从咱们口里知道的信儿。”
馨萝倒如香兰方才一般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罢了,干脆我豁出去了,就让他们知道是我传的信儿,又怎么样?我这就去找秦夫人去。”
香兰抬眼望着馨萝:“这位秦夫人,那可是盼着红弦有个三长两短的。姐姐去找她?”
馨萝冷笑一声:“见她,自然不是这个说辞。叫她别让红弦太得意了,不就成了么?”
香兰望着馨萝,十分镇定地道:“但是,她知道,咱们是红弦的朋友,她不会信的。”
馨萝正色道:“这个,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不过,却可能要牺牲咱们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名誉。”
香兰听了,往后退了一步:“名誉?”
馨萝点了点头:“对,名誉。咱们中的一个,去见谭氏,让她遣出旁人,只对她一个人说,自己喜欢上了平阳王次子,与红弦面前,不过是虚与委蛇,如今,要请她将红弦叫回来。”
香兰听了,往后又退了一步,却是斩钉截铁地道:“让我去吧。我去了,先去找粉蝶,还能让粉蝶跟着打打边鼓。”
馨萝连连摇头:“你去也好,我去也罢,只要谭氏张扬出去,咱们便一口咬定是她造谣于咱们,好离间咱们与红弦。凭咱们在京中的人脉,我就不信,信她的人能多过信咱们的人。不过,如果你去的话,可千万别找粉蝶,那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别拦我,我知道,你们以前是在一块儿玩儿过的,可是,你跟她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你要知道,人是会变的。是,她现在还没有做过什么,可是,我就是隐隐觉得她跟旁人都不一样,她的心里有秘密,这样的人,咱们不能深交。”
香兰笑道:“姐姐的嘱咐,我都记下了。罢了,等父亲回来,我禀明了父亲,就过去。”
馨萝抿了抿嘴:“还是我去吧,别等了。”
香兰望着馨萝,叹了口气:“我恍惚记得,姐姐是有婚约的?”
馨萝点了点头。“那还是我去吧。大不了回来,我爹数落我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香兰一边说,一边找外面的厚衣裳。“如此,我也不与你相争,一切你多辛苦吧。红弦那边,等她出来之后,让她亲自谢你。我这边先谢过你替我周全名声。”
说着,朝香兰施了一礼,又叹道,“罢了,红弦那丫头,还不一定知道谢咱们呢,我看她现在,是让我那表兄迷了眼了。”
香兰穿上厚衣裳,戴上帷帽,道:“眼下迷了,将来总有醒的时候,到那时,她该知道咱们是为她好。不过,姐姐,我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让秦夫人过去接她,十有八九,是接不回来的。别说秦夫人,就是红弦她亲爹去,也不过一半对一半儿。我这回,也唯有‘尽人事,听天命’六个字。”
馨萝听了,有些犹豫要不要依着香兰,再等上两日,再去请秦士清去接红弦,可是,她又实在不想再等这两天。行刺王宫的刺客,已经出逃,那又是一个精通易容,可以把自己打扮成另一个人的,如今的王府,危如累卵,所有人都是临渊履薄。当王妃与二殿下让她先离开时,她不是不感激。可是,当她看到,王妃只是为了红弦能替她继续按摩脖颈,便不放红弦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以往,都看错了这些人。而红弦本人,却是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那丫头不是蠢笨的人,她现在只是被明箴表兄迷了眼,又只想着她秦家不清静,全然没有想到如今的危险。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要替她想到。她犯迷糊的时候,自己这个姐姐不能迷糊。还好,红弦当初还有一个朋友,那朋友也昌聪明的,能帮她想出对策来。这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交待完香兰这边,馨萝心下满足地告了辞,方回自己家。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如每一个世家女了一般,嫁与父母早就给定下的那个人。她与那个人并不熟悉,未来的一生是那样的渺茫。如今,她心里不是不害怕,可是她做不了任何改变,她只能乖乖地嫁过去,然后做一个贵族的妇人。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操持着家中的一切。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她与她要嫁的那个人,都不能自做主张。如今,有人能自做主张一回,她不是不羡慕。不过,却也只是羡慕而已。相对于自由,她更希望做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