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时间,所有弟子们都噤若寒蝉,同时感到背后一丝冷意腾升。
明庭长老说抄一百遍,实际上大家都有漏可钻,往往抄个七八十遍软磨硬泡一番也能过关,而尊主说的一千遍,那便是实打实的一千遍,谁敢作假。
“……顾谋,你这么凶作甚,一千遍?那是给人抄的吗?”沧墨长老佯装不平,转头问他们:“他平时就是这么罚人的?真有人抄过一千遍?”
“回长老……是的。”
“弟子抄抄抄过过……”
“弟、弟子也抄过。”
“回长老,尊主是为我们好,抄过一千遍后,我们遍能将整本心经都背下来,待突破修为的时候便能做到游刃有余,也再没有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了!”一名“懂事”的大弟子抱拳道。
“……如此极好,这几日便不带你们串峰办谈会了。”沧墨长老嘴角抽搐,忍着笑意道。
“哎唷……”身后的弟子集体不约而同发出一声长叹。
艳阳高悬,晒得人有点燥热,张嗣晨朝寝舍方向看了看,微微皱眉:“嗣润怎么还没来?”
一小弟子:“嗣润师兄去了后山,说晚些便过来。”
张嗣晨闻言,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
“自我回来这段时间,便少见他练功,跑后山会那些精怪倒是勤快。”顾谋凉凉道。
张嗣晨顿了一下,缓缓拱手行礼:“尊主恕罪,是嗣晨没有好好管教他,嗣润天资浅显,哪怕勤加修炼,也往往不尽人意。”
“你可清楚他屡踏后山,是去会些什么精怪?”
张嗣晨迟疑地开口:“多半是……槐树妖,名为香怡。”
顾谋鲜少了解这些生活事,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微微偏头想了想:“槐树妖,是后山最大的那棵槐树?”
他犹记得,上一见那树妖的时候,还是承她的恩才如愿进了地府,就算是槐树,能达到此通灵之术的树妖,也想必修为不浅。
张嗣晨听了,却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这我倒不清楚了,只是那树妖看起来修为尚低,明明是槐树,身上却没有什么阴气。”
顾谋一愣:“怎会如此?”
这时,一直在旁侧耳倾听的玉书白笑了,声音清亮:“尊主有所不知,槐树妖性阴,与人交往时总会显现森凉之态,所以为了交到更多朋友,许多槐树妖都会刻意压制自身的阴气,修为高一些的便能做到阴气全无。”
顾谋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说着,张嗣润的身影从小道上飞快走来,胸膛微微起伏,额头也出了层细汗:“□□安,让陈仙君久等了!”
“你看你,还没动身,便折腾了一身汗。”张嗣晨掏出手帕,无奈地给他拭了拭额头。
“呀,忘记收拾包袱了!”张嗣润惊叫一声,转身准备回去,被张嗣晨扯住了:“早知你是个忘事的,昨日已经替你装好了。”八壹中文網
张嗣润习以为常,拉住他的手晃了晃,眼睛都笑弯了:“多谢哥哥,哥哥天下第一靠谱!”
顾谋在一旁发话,语气有些探究:“方才,你去见那槐树妖了?”
“回尊主,没见着。”张嗣润转向他站好,摇了摇头。
“为何?”
“听其他树妖说,香怡姑娘前几日下山去了。”
特意去道别,结果扑了个空,张嗣润倒也没生气,只是面露困惑:“与她每月下山的日子不同。”
几个送行的弟子听了,不约而同心道——连人家姑娘每月下山的日子都清清楚楚,怎么不把人家每月的……
便有性格奔放的女弟子调笑道:“那她每月几日下山,下山几日啊?”
张嗣润一边思考,一边老老实实答道:“大概四五日吧……”
“——噗!”几名女弟子惊奇地瞪大双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差点没当场笑喷。
“至于日子……你们笑什么啊?!我可是师兄,太不尊重师兄了!!”张嗣润不明白她们为何笑得花枝乱颤,有些气急败坏,一张白净的小脸微微发红,站在旁边的杨初宝也一脸疑惑,同他面面相觑。
“每月都下山一趟……”顾谋皱着眉,细细琢磨着这句,总觉得不对劲,却怎么也没琢磨出个结果。
他只擅长如何杀妖,却很少了解妖的生活习性。
“对了,玉少宗日安,初宝师弟日安,你们吃过饭了吗?”张嗣润自来熟,笑眯眯地向二人打招呼。
杨初宝有些受宠若惊:“师兄日安,我们吃过了。”
“还未赞一句,玉少宗好雅兴,那日的画实在是好,可惜被人抢走了。”张嗣润想到那张画,面露遗憾。
“这有何难,师兄若是喜欢,书白再替师兄画一幅更好的。”
玉书白笑意盈盈,一身明黄袍子流光溢彩,除了领口的银白祥云滚边,以及腰部一串镶金的白玉佩环,再无其他装饰,袍子的面料大多使用金线,金线底下又交织着低调的银线,华贵中不失风雅。
顾谋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你曾去过后山?”
玉书长睫浓密,像一把羽扇,不动的时候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点头认真道:“是的,学生那日一时兴起,听闻天府后山有趣,便带上画具,没想到恰好遇到香怡姑娘与张师兄博弈,将此等美景画了下来。”
他去过后山,还提前结识了树妖和嗣润,到我面前却丝毫未提。
也是,人家在外结识了什么朋友,为何要向他告知?
我对他而言,不过是刚认识的长辈,说是浅交都有些为过。
顾谋心想着,舌尖涌上一丝苦味,便转头敛着眼皮将送行的弟子遣散,朝张嗣润冷冷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与人与妖交往有度,天府之阁的门规你是清楚的。”
天府之阁向来都是教育弟子宽宏为大,多思考量,从不滥杀无辜,多讲究一个“容”字,一个专职驱魔除妖的地方,后山却养着许多精怪,皆是靠吸取山中灵气精华修炼,山顶以镇妖塔为戒,无敢造次。
不比其他家族式的门派,天府之阁是由道观衍变而来,只对外收徒,自然不容许门内弟子交往过密,若发现有人私通则劝出师门,若有两情相悦有意成婚的,或是需要回族继承家业的,结业后离山便可。
听到尊主的话,张嗣晨脸色一白,想到自家弟弟平日里后山会“友”的频率,也觉得不妥,于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张嗣润一双大眼睛压下来,有点委屈:“弟子明白……”心里却道:“朋友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张嗣润和杨初宝都不约而同被顾谋周身骤然散发的寒气冷到了,唯有玉书白依旧眉目含笑,眼尾上挑,平添一丝贵气,与他这一身奢侈黄袍相得益彰,不像少主,反而像是哪个帝王家出来巡游的小公子。
沧墨长老看了半天,突然乐了:“顾谋,你瞧玉少宗今日这身打扮,倒与你年少时的样子相差无几了。”
玉书白虽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一声,看了看顾谋这一身黑,眼里透出些不敢相信:“长老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陈仙君在你这个年纪,穿得可比你更奢华几分,人家不但用金丝,还喜欢雀鸟羽毛织成的线,蓬莱鲛的珍珠做成的纽扣……”
“咳咳……”顾谋听不下去了,恨不得拿手里的酒壶堵住沧墨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玉书白倒是十分惊讶,一双好看的凤目中满是难以置信,任谁看到顾谋如今的模样,也决然想不到他也曾有过那般明朗张扬的一段时光。
对于这一辈的人来说,很难想象曾经的陈仙君肆意大笑时是什么模样,他只是站在那儿不说话,便能让人感到一股寒气。顾谋的长相传统意义上是十分俊美端正的,五官的位置和塑像一样标准,眉弓深,眉角长,或许是因为嘴唇削薄,加上常年面无表情,脸上纹路极少,一身黑衣也从未改变,才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是呀,我也记得,那时候陈仙君的穿衣风格就和玉少宗别无二致。”张嗣润插道,别人没见过,他可是从小看到大的。
若陈仙君穿上表哥的衣服……不敢想象,杨初宝心里默默打了个寒颤。
“如此看来,是学生今日的穿着僭越了。”
玉书白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请罪,长睫微微颤抖:“陈仙君与明庭长老衣着淡雅得体,学生却……实在是考虑不周,母亲替学生添置衣物时,其间最低调的便是身上这件了。”
他看起来极为无奈,顾谋反倒被他行礼的动作一惊,连忙伸手扶正,张口有些打结:“无妨,很……好看。”
“陈仙君……”玉书白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柔柔开口:“多谢陈仙君。”
沧墨长老:“…………”
几日不见,怎么感觉错过了这么多,顾谋何时同玉书白这般……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