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像极
为免被发觉,师清漪未曾与那带红边的圆形印记对视,只是随意掠了一眼,炫瞳术也在那一瞬间退去了。
她装作不知,继续团着手里的雪团。直到变成大小合适的雪球,她才停下来,瞧着洛神在旁堆的那个雪人身子轻笑,问道:“好了么?”
“嗯。”洛神在雪人身子上轻拍,补了些许雪,道:“放上来。”
师清漪便将小雪人的脑袋按在雪人身子上,稳当地衔接好了,又轻手轻脚地将新堆的这个小雪人搁在之前的那个小雪人身边,紧紧贴着。
洛神觑了片刻,再寻了两根树枝,插在雪人身子两侧,当做双手。且这回树枝的角度与先前小雪人相比,也略有调整。
她将两个小雪人身侧挨着的那两根树枝牵在一起,就似两个小雪人在雪中携手一般。
师清漪瞧见这牵着的两个小雪人,凑到洛神耳边,低声笑道:“你这闷里骚,只是堆个雪人罢了,你却还要悄悄地也让它们牵手,何至于此?”
她嘴里虽这般说,心里却沁出丝丝清甜。
洛神敛容,肃然道:“只是堆个雪人罢了,你却还要计较什么脑袋与身子之间的上下,何至于此?”
师清漪:“……”
算了。
实在说不过她这小心眼。
师清漪幽幽瞥了洛神一眼,她见兆珏仍未回返,尚有些许闲暇时间,便对濯川道:“濯川,你这回可带了墨斗么?”
“带了的。”濯川忙应道。
墨斗原是木匠必不可少的工具,但因着墨斗能辟邪,许多道门之人亦会随身携带墨斗。只是道门的墨斗与寻常墨斗相比,更为精巧,内里有许多细节之处的不同,尤其是道门之人所用之墨,极其讲究,种类根据法门不同,也是多种多样。
师清漪道:“我能借用一下么?只取一星半点。”
濯川取出她的墨斗,递给师清漪,道:“师师你不必客气,随意取用便好。只是不知你要作何用途?”
“多谢。”师清漪眼角余光斜着洛神,向濯川笑道:“不做什么旁的要紧用途,只是画两笔而已。”
濯川点了点头,道:“既然要画,我也带了毛笔,你可需要么?”
她是个道士,时常要画符咒,毛笔自然是常备在身侧。
“需要。”
“那你要换色么?若要换色,我这有好几支毛笔,方便你进行墨色更替,便不会混杂了颜色。”濯川体贴耐心,又道。
“也需要。”师清漪感激道:“还是你考虑周到。”
濯川被她夸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鱼浅听见师清漪夸濯川,比自个被夸还欢喜,凑过来道了声:“阿川何止是考虑周到,你想一步,她替你多想好几步,我时常想不通,世上怎会阿川这般好的人?”
师清漪笑着点头称是。
鱼浅句句发自肺腑,她觉得她的阿川这世上最好,从来不吝夸赞。
濯川这下头垂得更低。
可怜她一个在世人眼中分明仙风道骨的人儿,站在鱼浅身边,时常羞得抬不起头。
师清漪手中拿着墨斗与毛笔,走到她与洛神堆的那两个小雪人面前,蹲了下来。
洛神踱步到她身边,垂眸打量着她的动作。
寻常墨斗只有一个黑色墨仓,但濯川的墨斗却有四个墨仓,分置四色墨,分别为黑墨,红墨,金墨,银墨。
师清漪用一支毛笔先行蘸了黑墨,在左边那个小雪人雪白的脸蛋上涂了几笔。
那小雪人原本脸上什么都没有,被师清漪这一涂,竟有了一副闷极了的神情,且那唇只被一道短线简笔带过,反倒更显得生闷气似的不悦。
小雪人圆滚滚的,越憋闷,反倒越可爱。
洛神默不作声,只是在旁瞧着。
师清漪抬头望着她,唇边勾起几分狡黠:“像不像?”
洛神自然瞧出她这小雪人是画的谁,却道:“像什么?”
师清漪晓得她在装,道:“像不像一个不高兴的黑心肝?”
“瞧不出。”
师清漪换了一支毛笔,在红墨仓里蘸了一笔红墨,小心翼翼地点在小雪人的眉心之间,为那小雪人点了一点朱砂。
洛神:“……”
“这下总能瞧出来了罢?”师清漪眼角藏笑,继续问道。
洛神未曾说什么,也在师清漪身旁蹲下来,向她伸出手:“笔。”
师清漪给了她一支黑墨笔。
“红墨笔也要。”
师清漪将蘸了红墨的那支笔也搁在洛神手中。
洛神默默瞧了另外一个尚未动笔的小雪人片刻,先提了红墨笔勾勒,很快,那小雪人有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也似在生闷气,且比旁边那个点朱砂的小雪人要凶上许多。
但在这小雪人的模样衬托下,这股子凶意反倒显得奶里奶气,仿佛一只生了气的红眼兔子蹲在雪地里。
“像不像?”洛神转过脸,看着师清漪。
师清漪:“……”
她也学着洛神方才回答,回敬道:“……像什么?”
洛神也回道:“像不像一个不高兴的冷心肝?”
师清漪:“……”
洛神又在那小雪人的红眸底下简单画了代表嘴巴的短线,中间高,两端低,仿佛是一张小嘴撅起来,将那小雪人正着恼的小模样展示得淋漓尽致。
待画完了,洛神端详了片刻红眼小雪人,目光淡淡落在师清漪脸上,道:“像极了。”
师清漪现下双眸瞧上去澄澈温柔,半点红眸的痕迹也无,但她却并未对洛神此刻在雪人上画出的红眸状态表示反驳,反倒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只是道:“我画的雪人更好看。”
她画的那个小雪人是指洛神,她却说自个画的雪人更好看,话里意思不言而喻。
洛神道:“我画的雪人更可爱。”
师清漪听出来了,弯着眉眼笑:“算你会说话。”
鱼浅与濯川也过来瞧她们两堆好的小雪人。鱼浅瞧着右边那个小雪人的红眸,又看向师清漪的双眼,心中莫名涌起几分疑惑。
奇怪。
她总觉得师清漪此刻若是与那小雪人一般,处在红眸状态,反倒更为贴合才是。现下师清漪瞧上去眸子如常,她反倒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何她总有种师清漪不久之前还是红眸,且红眸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的错觉。
鱼浅越琢磨,越有些不明白。
师清漪见她一直盯着自个的双眸,似是陷入沉思,心底也明白鱼浅到底在疑惑什么。
眼下鱼浅许是越发意识到当前环境的不对,若到时鱼浅幡然醒悟,又该如何去看待身旁的濯川?忖到此处,师清漪看鱼浅与濯川的目光越发柔软了一些。
濯川是她们生死与共的友人,师清漪瞧见濯川,自是欢喜的,她也盼着这般欢喜能更长久一些,哪怕再多一些时辰,也是好的。
她尚且如此,而濯川是鱼浅此生挚爱,鱼浅到时若知晓真相,又该如何面对?
却又……如何舍得?
鱼浅面上的疑惑散去,似是暂时没有深究。她走过去将她与濯川堆的那个雪箱与雪鱼搬过来,搁在师清漪与洛神堆的那两个小雪人边上。
四人在雪中长身而立。
四个指代她们的小雪人也立在风雪之中。
鱼浅笑道:“我们四人在一块,我们的小雪人也要这般待在一块才是。”
她说着,伸出手来,悬在那四个小雪人之上,翘起尾指道:“阿川跟我说过,你们岸上之人若要许下约定,有一种拉钩的方式。现下我们也来拉钩罢,此生做一辈子的友人,如何?”
师清漪心中触动,笑道:“好。”
洛神也“嗯”了一声。
濯川伸出自个的尾指,勾在鱼浅的尾指之上,师清漪的大拇指与濯川的大拇指相勾,尾指腾出来,洛神左手小手指已断了许多年,便用右手的尾指勾缠着师清漪的尾指。
最后洛神的大拇指与鱼浅的大拇指相贴,四人以拇指与尾指的形式相连,形成了一道似坚不可摧的闭合环。
鱼浅道:“拉钩上吊,无论多少年,都不许变。”
濯川道:“同喜共悲。”
师清漪道:“风雪共济。”
洛神道:“此心不改。”
四人的誓言在风雪之中,随着呼啸的风雪声与花树枝叶沙沙摇曳的响动,似要被卷到了天边,在天地之间回荡。
四人在原地又等了一阵子,兆珏终于回来了,随身带了几个满当当的行囊,由柔软的皮子缝制而成。
他将行囊分给四人,对师清漪道:“殿下,现下可能动身了么?”
“可以,走罢。”师清漪迈出步子。
几人在雪中前行,这般行了一段路程,终于来到一处院落里。
这院落瞧上去很是寻常,分为前后两个院子,中间一座屋子,瞧上去不过凰都之人常见的房屋模样。
兆唁与几名神官正候在屋子里,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迎出来。
兆唁恭敬地一一行了礼,便退在一旁,不做声了。
师清漪瞧了兆唁一眼,一行人穿过屋子,走到后院,只见后院有一口水井,上头盖着井盖,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这便是兆脉的脉井。
身为兆脉命脉所在,脉井却未曾有什么特殊的保护,只是处在这般一个安静的院子里。
但凰都的各处神官脉井虽然各有不同,却都是瞧上去并不起眼的。若要藏起一个秘密,便是莫要过于重视它,让它隐藏在寻常之中,不惹人注意,才是最万全之策。
兆唁将井盖搬开。
鱼浅站在井边,往下瞧去,却只瞧见深深的井水,幽邃之极。
鱼浅道:“师师,这里头都是井水,是要一路潜水下去么?”
她是白鲛,若是行水路,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师清漪摇头道:“跳下去便好。兆脉脉井,只有兆脉之人才能下去,若非兆脉之人,跳下去也不过是跳进寻常的一口井里罢了。若是旁的神官脉之人要去别的脉井,须得在祭殿向姑姑进行报备,只有在姑姑颁布了通行令之后,才得以进入。”
兆珏在旁道:“正是如此。不过殿下与司函大人,靖大人可以在任何神官脉之中通行无阻,并无限制。”
师清漪看着鱼浅,补充道:“你与濯川,洛神三人都并非兆脉之人,若要下脉,也是有法子的。”
她说着,取了三片光羽出来,道:“这是我的光羽,只要拿着它,你们便可下脉了。”
她的光羽与先前兆唁取出的兆琮的光羽大有不同,周身萦绕着一层华美光晕,在雪中看来,更似梦境编织出来的绮丽粲然。
兆唁怔怔看着师清漪的光羽。
师清漪将光羽分别递给鱼浅与濯川,再把最后一片光羽放到洛神手中,轻声道:“收好。”
洛神接过师清漪的光羽,深邃眸子晃过几分恍然,轻喃道:“清漪,我已有你的光羽,以前给过了的。”
师清漪蓦地愣住:“给过了?”
洛神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