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我想求你件事。”
司空远走后，傅婵方才抬起了头，眼眶微红。
沈青没有推辞，当即颔首道：“姐姐直说便是。”
“我想去皇都，无论结果如何，看能否有机会为他收尸。”
傅婵知晓分寸，明白此刻去皇都是极为冒险之举，有些忐忑道：“你送我到昇阳城外三十里就好，剩下的路，我自己可以走。”
“即便姐姐不提，皇都我也是要去的，这称不上什么麻烦事，何谈求字。”
沈青微微摇头，这一战关系太大，即便会有些风险，她也会亲眼去确认杨宗仙的死活。
只不过走之前，她还要做些安排。
略微考虑了片刻，沈青直接找到了赵雨，将那枚司空远给她的铃铛，交到了赵雨的手中。
如今的大军，已经分成了三路，由三位新晋宗师领头，四面开花，在尽力扩大手中掌握的地盘。
她一走，赵雨的身边就没有了任何防卫，这件法器的威能，她已经试过，对于她而言，用处并无多大，不如留给赵雨防身。
随着地盘扩大，每日要处理的杂务，堆积如山，即便有北域诸国的官员辅佐，赵雨每日也依旧是忙的不可开交。
北域大多是小国，土地贫瘠，悍勇的武将出了不少，但治世之才，却是十分罕见，能够算明白账，就已是十分不易了。
在土地不够的情况之下，再出色的内政之才，也无用武之地，劫掠已经成了这片地域内的主旋律。
要改变这种情况，非一日之功，培养新生血液，需要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等等。”
沈青正要离去，被赵雨叫住：
“这几日，来了一波人，大约四五十个，领头的是一位宗师，专程来此，给你送了一封信。”
“给我？”沈青微微皱眉：“给沈青的信？信上说了什么？”
沈青如今在这世上已经是个死人，怎么可能会有人专程来给她送信。
“我没看，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赵雨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沈青，封口的火漆完好无损，封皮之上写着‘十二月敬启’五个大字。
这指名道姓的是要交给三军主将十二月。
沈青直接将信封拆开，信的内容并不长，只有千余字，但其中道出的信息，却是极为惊人。
“是谁的来信？”
见沈青神色微变，赵雨不免有些好奇。
“大夏丞相，柳坤南。”
沈青眸光微眯，心下不免诧异。
对于柳坤南，她并不陌生，记忆中，柳坤南见过沈青许多次。
自古文武不和，大夏同样是如此，在前身的印象中，柳坤南是沈烈朝堂上最大的政敌，时常有冲突。
柳坤南这时突然来信，甚至直接在信纸之上，留下了大夏丞相的官印，实在太过奇怪。
但凡沈青有一点杀心，将这封信直接丢进皇宫，次日一早，柳坤南的人头就会挂上城楼。
这等于是把命交在了沈青手中。
最为关键的是，柳坤南好似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虽然信中只是隐约提及了沈烈，并未直接说破，但其中暗示再明显不过。
“柳坤南给你写信做什么？”赵雨同样疑惑不解。
柳坤南的大名，自她记事起，就曾经听过，在百姓口中，声名不浅，科考状元出身，在洲府底层任职时，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回过神，沈青凝眉问道：“送信的人呢？”
“我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行宫中，要见见他们么？”
“将人看好，待我回来再说。”
略微沉吟后，沈青暂且按下了这個念头，如今还是皇都那边的事，更为重要些。
…………
…………
元洲，皇都。
城墙的修补还在继续，半月前大战遗留的残骸，触目惊心，城外燃着日夜不熄的篝火，昼夜轮转，焚烧着残尸，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气息。
口鼻间包裹着湿布的士卒来回穿梭，自城内搬出角落中未被及时发现的零星尸首，大多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
尸体的味道，招来了成群的野狗，瘦骨嶙峋，只敢在火堆旁远远观望，垂涎三尺，而不敢靠近。
城外十余里，由大宗师出手，挖出了一个惊人的天坑，焚烧后成车的骨灰残骸全部被倒入了坑中，入眼尽是焦黑的骨渣。
距天坑不远的一片山林间，四尊罡煞境老鬼并立，望着远处的天坑，神色中都没有多少波澜。
数百年光阴，他们已经见惯生死，自己的后代子孙，都不知送走了多少，一颗心早已麻木，根本不会对眼前的惨景有什么触动。
“若是司空远不来，直接找个地方躲起来，如何是好？”
身披大红官袍的老者沉声开口，他依旧觉得先前放司空远离去的举动不妥。
那毕竟是个人魔，即便在海外有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但一旦精神失常，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晓。
“他不会这么做的。”
温天枫微微摇头，看着身旁的几人，目光微冷，若非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愿与司空远闹到这个地步。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终究要有人先去试探杨宗仙的深浅，他们这些人，个个惜命如金，司空远自然成为了最佳人选。
温天枫远眺皇都，眉心始终紧锁，他隐约间一直有些不安，但却无法寻到源头，随着靠近皇城，这股不安越来越强烈，好似是无形之中的警示。
这种感觉，并非他一人独有，在场的罡煞境老鬼，都有些烦躁，他们已经预感到了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正当几人谈话间，一道剑光几个起落，落入山林，司空远身负长剑，缓步行至几位老鬼跟前。
见到司空远，几位老鬼皆是松了一口气，眉宇间放松了许多。
司空远来，他们就不必再冒险，亲自去试探杨宗仙了。
看着远处天坑内的皑皑白骨，司空远眸光幽暗，一声低语：
“这些人……不是死于杨宗仙之手。”
这些人，都是在先前那不知名的罡煞境老鬼轻描淡写的一掌下丧生，没有一人是因杨宗仙而死。
眼前这幅惨景，让他想到了当初的乾洲，似这样的大坑，乾洲不知挖了多少，埋下了数不尽的尸骸，他的家人也都在其中，根本分不出来。
今日，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来杀杨宗仙，口上喊着除魔，说白了也仅是为了自保，在他们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半分所谓体恤天下黎民之心。
他们与杨宗仙之间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他们不需要人魔的血脉之力修行而已，若是人魔之血对于他们也有用，他们未必不会做出跟杨宗仙相似的事。
不过是一丘之貉。
这一点，司空远早已看透，人心难测，他已经看过太多，心早已疲累不堪。
沈青杀性虽重，但她的心，还是干净的，与这些老鬼有根本上的不同，没有太多令人感到恶心的装模作样，来掩饰内心的肮脏不堪。
“请先生服下葬魂丹，先行一步，我等随后便至。”红袍老者淡淡开口。
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在畏惧杨宗仙手中可能存在的底牌。
司空远没有多言，自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一枚湛蓝的丹药，含入口中，旋即如同苍鹰展翅，一步掠起，向着远处的皇都落去。
几位老鬼身形纹丝不动，视线紧紧注视着皇都，没有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
…………
大日高悬，已近秋时，空中的烈阳愈发炽热，烘烤着大地。
热气蒸腾，扭曲了虚空，令人难耐的高温充斥了金銮殿前的广场。
一道人影自空中重重落下，踏碎了銮殿石阶之上的龙纹浮雕。
几乎在同一瞬间，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石阶之上。
“人魔……”
杨宗仙立于高阶之上，俯视着司空远，口吻轻淡，龙袍之上的金色龙纹，于烈日下映出粼粼的光：
“看来今日你是来领死的。”
司空远没有与他废话，径直咽下了压在舌根的葬魂丹。
丹药入喉，瞬间化成了一股寒流，涌入心脏，在这一刻，司空远也终是放开了对于体内血脉的压制，任由自身的功力开始疯涨。
葬魂丹的药力同时开始发作，一股恐怖的精元喷薄而出，司空远的神色变得极为怪异，瞳中隐约有道痕流转，血气如狼烟滚滚，直冲天际。
“来了！”
看着城中猛然腾起的血光，城外四尊罡煞境的老鬼皆是精神一振，凝神细观。
随着血脉之力逐渐复苏，庞杂的记忆开始冲击司空远的心神，他过往的数十载的浅薄经历，在血脉之中，那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载的记忆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分量可言！
弹指之间，他的自我就已经支离破碎，险些遗忘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忘记了自己所为何来。
脑海中涌出的记忆碎片，大多带着血色，都是与各类强大的生灵交战的场景，战斗之时所含的愤怒、癫狂、杀机、怨恨，在一瞬之间充塞了司空远的心神。
轰——
虚空被撕裂，响起尖锐的怒啸，穿金裂石。
司空远原地愣神之际，杨宗仙已经悍然出手，手腕翻转，罡气暴涌，天地间的阳磁阴煞之气，随之绷紧，化成了一道横跨百丈有余的罡气巨剑，迎头斩下。
‘燃血化精，焚身斩魔，焚血咒……’
司空远猛然抬头，瞳中道痕流转，一片血色，可怖的高温在他体表升腾，肌肤崩裂，溢散而出的血液，逐渐化成了杨宗仙从未见过的古朴灵纹。
铛——
恐怖的炸响传遍了方圆百里，整座皇都都在颤抖，沉陷了数尺之深。
烈风狂啸，宫墙崩塌，碎石四溅。
如此骇人的一剑之下，司空远完好无损，他手持长剑，身侧笼罩着血焰，好似整个人都在燃烧，似一轮血阳。
看着这一幕，杨宗仙瞳孔微张，这种短时间燃烧己身的上古异术，他也只在一些古籍之中得见一鳞半爪，燃烧精血，可在换取短时间内更强的战力。
现在的司空远，给他的感觉，变得极度危险。
不等他细想，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亮起，直袭咽喉，杀机惨烈，奔着斩首而来。
仓促之间，杨宗仙只来得及后撤了数步，颈侧被剑光擦过，半个脖颈直接被撕裂，鲜血喷涌如泉。
这一剑，太快，太猛，太过霸烈，以杨宗仙如今的修为，依旧躲闪不及。
杨宗仙一声轻咳，扶着头颅后撤，毫不迟疑的转身，向着皇宫深处狂奔而去。
现在的司空远，太过恐怖，与刚才相比，判若两人，他不是对手，再战下去，他必死无疑，需要借助另外的方法，才能保身。
“杨宗仙受伤了！”
“果然，他底牌已尽，出手！”
城外，紧紧注视着战场的几位老鬼，见到这一幕，皆是一喜，心神大定，不再迟疑，向着皇城中心落去。
他们还要从杨宗仙的口中，知晓关于那条天外之路的信息，不能那么轻易的让杨宗仙死了。
一剑过后，司空远并未追击，而是停下了脚步，眸光恢复了几分清明，神情若有所思，低垂着头，一番掐算后，他轻声一叹：
“不是这一世……又早了些……”
他回首望了一眼天地，眼中难掩厌恶之色：
“人非人，魔不类魔，妖不似妖，杂种横行于世，简直荒唐至极。”
话音落下，他眸中的清明之色隐去，再度被血色道痕占据，杀机四溢。
四道身影落至不远处，目光警惕的打量着眼前人，有些摸不清司空远现如今的状态。
“司空先生？”红袍老者试探着唤了一声。
“人道不兴，众生皆为魔！”
斩魔真君笑容冷厉，眼中没有半分清明之色，尽是癫狂：“胆敢下毒暗害本真君，尔等都该死！”
“不好，他入魔了！”
几尊罡煞境老鬼心神狂跳，猛然一寒，四散而去，还未曾退后几步，数道锋锐剑气已然杀至，剑光腾耀虚空，覆盖了整个皇都。
噗！
血色剑光闪过，一颗头颅抛飞而起，血如泉涌。
刹那之间，一尊罡煞境的老鬼，就已经被斩下了首级，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