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禾雨看到了那一只天龙角。
天龙角上青色的花纹便如瓷器上的流彩,古朴却又充斥着神秘的意味。
南老国公将那天龙角压在大伏巨岳的石碑下一夜,又不知用了何等的手段,才从这坚硬无比的天龙角上,刮下些粉末来。
太玄宫中一位太医匆匆前来,又调制了十几种药物,让南停归与那粉末一同服下。
原本奄奄一息的南停归,便在南禾雨、南月象、南雪虎面前,多出了几分生气。
就连原本迷离的眼神都多出了些光彩。
南雪虎和南月象长长送出一口气。
南禾雨这许多日以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她守了南停归两日时间,第三日时,南雪虎方来换她。
“你去与景国公道谢了?”南禾雨小声的询问南雪虎。
南雪虎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景国公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南禾雨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雪虎道:“不过……哪怕对于国公府而言,天龙角也尤为珍贵。
景先生帮了这样的大忙,我南府若有人去感谢一番,也是常理。”
南禾雨摸了摸背负在身后的千秀水。
她道:“师兄几日前便与我说过,我禹星岛二人的修为低微了一些,师尊有事在身,景国公因为呼风唤雨而触怒了天上西楼,我与他也许着不得黄金甲,但好在我和师兄还有两把名剑。
也许……景国公应劫时能用得上。”
南雪虎眼睛一亮:“无论是千秀水还是七尺玉具,都是享誉天下的一品名剑,景先生修了剑魄,曾以长剑斩仙人、杀龙王。
若能得一柄一品名剑,自然更有几分把握。”
“只是长剑有灵,千秀水、七尺玉具都已有了主人,却不知景先生能否……”
南禾雨看着千秀水:“景国公剑道资质毋庸置疑,他每一次出剑,总能引千秀水清鸣。
之前七尺玉具入他手中,也可生出四尺剑光。
名剑有灵,若入他人之手,也许千秀水和七尺玉具只是锋利一些罢了,可倘若握剑的是景国公,哪怕未曾养剑,应当也能发挥出六七分的威能。”
南雪虎听到南禾雨的话,又想起昔日南风眠出城时,那位真正的玄衣剑甲曾经现身太玄京外。
“只是想来,景先生能握得住白鹿、神术二剑,自然也能够持千秀水、持七尺玉具。”
于是,南禾雨便出了南国公府。
她原本想要先去柳大家府上,寻一寻正在修行圣君赐下的新剑谱的洛述白。
可不知为何,南禾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养鹿街。
只是空山巷中的小院今日无人。
南禾雨既有些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在小院前等了盏茶时间。
这位气性清冷的少女心性原本便有些优柔寡断,遇到关乎陆景的事便越发如此。
等了许久,陆景仍然不曾归来。
于是南禾雨就想着去书楼寻一寻陆景。
朝前走过了几条街,南禾雨脑海中思绪一闪,不知为何她又折去另外一条街,走向城门口。
出了城,湛蓝色的剑光飞起,直奔角神山。
剑光飞临角神山那高耸的冰峰。
当南禾雨的目光穿越遮掩冰峰的雾气,便看到陆景正背负双手,看着冰峰上四先生留下的文字。
此处冰峰,今日并非只有陆景一人。
陆景身旁,又有一位银袍的俊美男子正探着头看着陆景写下的那行字。
“于天上见深渊……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你的字,比四先生的字好看许多。”
冰峰前,虞东神点头道:“你那簪花小楷,也早已在重安三州风靡人数,重安三州伱那书画双绝的名头一点也不弱于太玄京。”
陆景摇头:“四先生的字看似质朴,贵乎一个真字,他读书晚,习剑更晚,在剑道上登临巅峰,必然无法专注于笔墨一道。”
“那你呢?”虞东神好奇问道:“你元神武道同修,元神修为竟然令我也看不进去。
距离我上次见你不过二十余日时间,你身上的气血更高的一层,如今只怕已经修成八道先天气血,距离神相境界也已经不远。”
“除此之外,你还是天下有名的少年剑甲,年轻一辈论及剑芒之锋锐以你为甲。
你还是书楼先生,草书之甲、笔墨生异象,据说又养出了浩然气……
这般全才之人,天下其实不多,再配上你十七八岁的年龄,着实令人有些惊讶。”
虞东神说话之间,瞥了一眼远处的云雾。
陆景朝着虞东神摇了摇头,道:“个人有个人的机缘,就比如太子有大雷音寺人间大佛的传法,七皇子身具重瞳,中山侯荆无双有着盖压天地的天资,又比如世子你,你乃是重安王,身上流淌着武道魁首的血脉,曾经一杆银枪射天狼。”
“天下间天骄无数,多我一个陆景其实不算多。”
虞东神颔首:“是这个道理。”
“天下群雄无数,多一个景国公,多一个少年剑甲确实算不得什么。”
“可是……天下若是多一个以少年之身斩太冲龙君,又不受大伏责罚的人物,就足以震动天下。”
陆景朝着虞东神笑了笑:“这件事,还要谢过世子,也要谢一谢重安王。”
虞东神神色有些不自然:“其实就连我也不曾想到那天戟中竟然夹杂着父王一道气血化身。
我本以为那是一缕气机。”
陆景颜色微黑,问道:“你并无把握,便与我行这等冒险之事?”
虞东神浑不在意:“无妨,我想教训一番太冲龙君,你若能斩他便是你的机缘,你若斩不掉他,你我凭那天戟也能脱身。”
“战场上向来瞬息万变,若事事都有万全把握才出兵,那天下的仗也就太少了。”
陆景仔细想了想,发觉虞东神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虞东神又道:“不过……你能够斩他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我能察觉到斩天龙之后,你身上的气机越发雄浑深邃了。”
“只是,那夜之后九楚山被一位强者的气魄遮掩,我不曾看到其中的变化,不知你是否破境。”
“也不曾见天上星光映照,也许……你看不上那些主星?”
虞东神这般询问。
陆景倒也不答,只是转而问他:“你趁着徐白甲为你守重安三州,来了太玄京,洗清了虞七襄的冤屈,顺手杀了一条天龙,又扬了重安三州的威风,如今也要回去了吧?”
“莫要乱说。”虞东神皱起眉头:“太冲龙君是你杀的,与我重安三州何干?我至多是见太冲龙君追杀没你,便以那天戟替你挡了挡。”
他着重提了一句,这才道:“过二三日我便要回重安三州了。
只是……”
“只是回重安三州不比前来太玄京,现在天下人皆知肩上扛着重安三州的重安王世子带着九百骑虎军,身在太玄京。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陆景道。
虞东神并不反驳,笑道:“怪便怪我的父王壮年时招惹了天下英雄,灭了许多国度,甚至打残了一座仙楼。
我身在重安三州还好,是一杆为大伏挡住来敌的长枪,自有我的锋锐,重安三州数十万儿郎便是我的枪芒。”
“现在我出了重安三州来了太玄京,也就放下了我的锋锐,自然有人会觊觎我。”
虞东神说到这里,忽然看向陆景,笑着说道:“仔细想来,景国公到属于我重安三州颇有渊源。
重安三州的母妃、重安王世子、重安王之女皆与你有些交情。
不久之前,重安三州天戟还助你杀了一条天龙,让你气息深邃如渊。
也许……我回重安三州,你会助我一臂之力?”
虞东神语气轻松,仿佛在和陆景玩笑。
却不想陆景却一本正经看向虞东神,侧头问道:“重安三州数十万甲胄却被困于北秦燃火战车前,重安王气血枯竭卧于床榻之上,而你……重安王世子前来太玄京,也不曾得一个世袭罔替。
我若助你,我又能得到一些什么?”
陆景问得认真。
虞东神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不见,他低头想了许久,终究摇头道:“便如你所言,重安三州强则强矣,却背负着大伏之壁,扛着熊熊燃烧的秦火,曾经也扛着自天而降的仙瀑。
你若助我,我也无法卸下重担许诺你什么。”
虞东神说的这般认真,陆景认真看这虞东神的面容,过去几息时间,他忽然一笑。
“王妃曾经在河中道几次助我,也如你所言,我能杀太冲龙君,得吞龙之机缘,也是因为重安王化身。”
“无论如何,我陆景确实欠了你虞东神一个人情,你若要回重安三州,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虞东神这才知晓陆景也是与他玩笑。
他身上银袍展动,眼睛忽然一亮:“仔细想起来,我重安三州还有一柄名剑。”
“那柄名剑乃是北秦无忌公子的佩剑,天官降世一战时,被我父王说的。
只是我重安三州人极少练剑,无有能够引动名剑之灵的人物,也就一直被我藏在王宫中。“
“你若需要,我倒是可以写一封信,让人送过来。”
往日里,陆景向来遵循一个无功不受禄。
可今日的陆景却极为洒脱。
他点头答应下来,道:“既然如此,就有劳虞东神了。”
虞东神抱起双臂,随意道:“那长剑放着也是放着,就如我所言,你和我重安三州有几分交情,这品长剑就权当我送给你了。”
“至于你助我一臂之力……”
虞东神眨了眨眼睛,毫不客气道:“你修为弱了些,斩龙台可斩龙,可斩不了那些气魄惊世的强者。
我那个银枪也不惧来的,能出来,自然也能回去。”
陆景并不争辩什么,只是问道:“那北秦无忌公子的剑可是叫三十六郡?”
虞东神颔首:“天下第十六名剑,三十六郡。”
陆景眼神越发亮了。
虞东神离去。
陆景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云雾。
那云雾中,南禾雨早已锁住神念,不去听陆景与那种安王世子之间的谈话。
此时,虞东神踏步入云端远去,南禾雨刚要去往那冰峰之前。
忽然间,远方的天空中乍现出一道微风。
微风习习,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潇洒。
原本看向南禾雨方向的陆景也似有所觉,他转过头来看向天空。
却见那天上,有一位青衣的白发中年人正手持一枚酒壶站在云上,低头看着陆景。
陆景有些惊讶,旋即嘴角浮现出几分笑容。
“百里前辈。”
陆景高喊出声。
那云雾中的南禾雨自然听到了陆景的声音。
“百里前辈?”
南禾雨思绪所至,便猜到能够被陆景称为一声前辈的,也就只有那位邪道宗的百里清风!
百里清风哈哈一笑,他就此站在云上,同样高声道:“听说崇天帝赐了你一把好剑?”
南禾雨心下一怔。
陆景站在冰峰前,笑着点头。
百里清风将手中酒壶的壶塞摘去,扔下云端,扔给陆景。
陆景接过酒壶闻了闻,眼睛一亮。
一股浓郁的桂花酒香顿时扑鼻而来。
“我以这一壶桂花酒换你那柄剑一看?”
陆景毫不犹豫,屈指一弹。
一道剑光突然飞起三百丈。
那剑光清冽,斩开云雾,悬于半空。
当那柄剑悬于半空中。
南禾雨眼神一凝,她背负着的千秀水便如之前那般发出清鸣声。
“这是哪一把名剑?”
“流传于天下的一品名剑共计二十一柄,可这二十一柄剑中并无这般的名剑。”
南禾雨眼神中忽然多出些失望了。
“原来陆景先生得了这样一把名剑,这把剑似乎比千秀水还要更强些。”
此时,那云上的百里清风已经踏步前去,来到悬崖半空的那一柄银色长剑前。
“原来是这一柄剑。”百里清风眼中闪着光彩,突然间,他右边肩头传来一阵冷哼声。
百里清风并不理会他肩膀上的冷哼声,询问道:“你有了这柄剑其实便已足够,虞东神许诺给你的北秦无忌公子那三十六郡其实并不适合你。”
“前辈偷听别人谈话,难免失礼。”
陆景笑了笑,眼神越发深邃:“对于陆景而言,名剑多多益善。”
百里清风不解其意。
“要那么多剑做什么?”
一旁的南禾雨却越发沉默了,她想了几息时间,转过身去离开了角神山。
“想来也是,以陆景先生的声名,又如何能缺剑,又何须我来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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