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康建成一来,家里就跟贵客临门一般,凝家母女热情的不得了,笑颜如花,恭迎恭送。
凝父对家人的所作所为一直是冷眼旁观。
凝父和凝母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不知道如何做了一辈子夫妻,养育了一堆儿女。
自从康建成出现以后,丁黎平更加成了凝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凝父对待丁黎平和女儿之间的事情就显得特宽容。也许是爱屋及乌,对女儿过分溺爱,所以对丁黎平也就特别宽容。
凝母早就想跟丁黎平算账,在凝洁跟前掰着手指头算丁黎平一共欠多少钱,“养了这么大的女儿不明不白的跟了他,他就欠我一笔嫁女的聘礼钱。你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这个当爸爸在我这里一点表示都没有。还有,他们丁家的孩子在我们凝家吃喝拉撒、奶粉、纸尿裤样样都是钱,他这个当爸爸的一毛不拔,弄得我一大把年纪还要给他当免费的保姆…”
凝洁看凝母板着个脸,故意逗她,说,“山区的人很艰苦的!丁黎平在车上上班只有三千块一个月,他父母年老体迈,没有做事,家里还有两个小孩,都全靠他养活了,我这头他哪里顾得上!”
凝母气的抓狂!
凝父大笑说,“你这个人呐,开口谈钱,闭口谈钱,我就没见你有不谈钱的时候,凝洁生养小孩,你做外婆的,你又没有花费一分钱,凝洁花的还不都是她自己的钱。你抱过几次小外孙?怎么就成免费的保姆啦?你想想,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把金钱看的这样重,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我每月退休工资差不多六千块,你还不够用啊!”
凝母破口大骂道,“都是你这个死不死的老头子不晓事理,我在教育女儿,你偏偏给她撑腰,无形中助长她的歪风邪气!女儿都被你毁了!”
…
凝父对凝洁过分溺爱,或者有更深层的原因。他老是用深沉的眼神,注视着凝洁出神,心里好像蕴藏了好多秘密,凝洁生小孩时,凝父为什么那么着急,因为凝洁的母亲就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医生说,□□窄小会遗传…
近年来,凝父年迈体衰,血液粘稠,心脑供血不足,时常感到胸闷气短,浑身软绵绵无力,一个月总有几次突发状况,情况紧急,入院抢救。医生嘱咐说,“血液粘稠,会造成毛细血管堵塞,老人家常这个样子,很危险的!”
凝父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说不定哪一天,突然一口气上不来,抢救不及时,呜呼哀哉就死了。他心里藏着事,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小女这个样子他最放心不下。
他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早就想和丁黎平见一面,但是,凝母反对,他拖着病体也走不远,只有暗暗打算,等身体再好一点,再说吧。
可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怕自己再也好不起来了,很多事情再也来不及交代。所以,他瞅老太婆不在家,得先跟丁黎平打个电话。
这天上午,丁黎平在车上正忙碌着,忽然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显示是明州的号码,接通了,一个长者,虚弱的声音,沉重的说,“你是丁黎平吗?我是凝洁爸爸!”
丁黎平手里正忙了,一听是凝父,急丢了手中的工作,忙不迭,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爸爸!”
接着说,“爸爸您好!最近身体还好吗?”
凝父黯然答道,“最近身体不怎么好!”
丁黎平一声叹息,说,“爸爸!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凝父喘息半天,才徐徐的说,“嗯!我想等我身体好一点,我们见一面!我托付你几件事情!”
丁黎平连忙答应,说,“好好好!你到时候打我电话,我一定过来!”
凝父说,“前些年,学校开退休老教师大会,奖励我一只派克笔,我一直没用,我想让凝洁带过去给你。后来,我想想还是算了,等过几天我们见面,还是我亲手交给你吧!”
丁黎平感恩不尽,一个劲的说,“谢谢爸爸!”
凝父道,“听凝洁说,你也酷爱花草!我有一株罗汉松盆景,修修剪剪十多年了,我现在身体不好,也照顾不了,到时候你就搬走吧!”
最后,凝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沉默了半晌才说,“我知道凝洁很爱很爱你,而你又有家庭,这事情真的很难。我虽然没有跟你见过面,但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她说你是一个赤诚的人。我从来没有逼迫过我女儿,或者要你怎样,我想你们既然相爱一场也是不容易的事情,需要一段时间。人都是讲感情的,这件事情上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人与人之间要真心,而不能欺骗。我只要你们不后悔,凡事想清楚了再去做!婚外情这种事,通常女人比男人付出的多,所以你绝不能再做对不起凝洁的事情!”
丁黎平几乎滴下泪来,颤颤的允诺道,“爸爸!我记下了!”
挂断电话,丁黎平的心情久久未能平静,凝父的宽容,对他是一种莫大的恩情,不知何以为报。
丁黎平怎么也不明白,凝父怎么会对他这样一个有妇之夫如此宽容。也许凝父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过了两天,凝父的病情突然加重,估计也等不到见丁黎平了。晚上,他老人家倚在床头,忽然七孔流血,接着,哇的一声,哗啦啦吐了一大盆血,家人都吓坏了。
凝父估计自己将不久于世,于是撑起病体,倚靠床头,跟家人说出了埋藏在心里几十年的秘密,随之一起还解开了凝洁的身世之谜!
凝父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并不相信因缘果报,可是,当知道女儿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好像天道轮回,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宿命。他年轻时候欠下的债,终归有报。
往事在心里埋藏几十年,他从未对人说起,人之将死,他不想把秘密带进棺材。他这一生清心寡欲,无思无求,只因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一段痛彻心扉的生死之恋。今生魂牵梦系,念念不忘的是凝洁的生母…
凝父姓凝,名诸宁,老家在暨阳北角,世居池坞镇凝家村,祖上是当地的大地主,有良田千倾,豪宅成排,讨了几房太太,在镇上数家店铺,自家开了一间当铺…后来,新中国成立,大文化运动开始,凝诸宁一家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自然而然的被打倒,□□大会上,一家老幼都要去站台,头顶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沉甸甸的木牌子,受人唾骂和喷口水。
□□来抄家的时候,把家里收藏的金银首饰、玉石珠宝,翻箱倒柜找出来,哄抢一空,走的时候,有意无意放了一把火,雕花的木窗,古色古香的百年老宅,瞬间被大火吞没,化为一片灰烬,祖上基业,荡然无存。
凝家子弟无家可归,今天□□的惨兮兮的,明天又不知道弄出什么新花样,百年故里再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族中兄弟,走的走,逃的逃。当时凝诸宁只有二十一二岁,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带着幼小的三弟,简单的收拾了一个包裹,带了点干粮,走了三天三夜,精疲力尽,逃到了明州,在那里隐姓埋名寻活路。在当地举目无亲,凄然一身,凝诸宁独自一人好将就,可他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甚是荒凉。他和现在的妻子余秋枝就是在当时认识的。
余秋枝是明州本地人,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高挑的暨阳小伙,喜欢他的书生意气,一表人才。同时,了解他的凄惶落魄。
余秋枝本人外表粗犷,又矮又胖,不像一个女人,但性格十分豪爽,是她主动追求凝诸宁的。
在这之前,凝诸宁在老家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恋情。他生的仪表堂堂,在学校教书,课也上的生动,是学校的青年才俊,暗恋他的姑娘很多。
在一次家庭聚会,他与大嫂的表妹相识,两人眉目传情,一见倾心,两下有意,便暗定终生!
表妹名叫李雪娟,削肩细腰,长挑身材,没有赶上那个年代,也难以描述她的芳华,凝诸宁身边还藏有几张早已发黄的旧照片,照片里李雪娟不施粉黛,不抹红妆,却是天生丽质,清水芙蓉,散发着那个时代独有的清新气质,是不折不扣的纯天然美女。若这两人能够结合,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只可惜因为□□,残酷的斗争,两人失散了。当年还是中国旧社会,人际关系陈腐,消息闭塞。凝家人的成分不好,是打倒的地主阶级,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纷乱复杂的年代,当时如果想找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
凝诸宁想念李雪娟,可又怕把她连累,他的地主身份,惨兮兮的现状,身无立足之地,根本不敢露面,不敢跟李雪娟联系。他深知自己成分不好,如果两人结合,李雪娟一定会跟着受苦,□□会把她当成地主婆,一起□□!
凝诸宁饱受情感的折磨,对李雪娟爱之深,放不下,却难以靠近,一时陷入无穷无尽,矛盾重重的思想斗争漩涡当中。
这时,余秋枝闯入了他的生活,在凝诸宁心里,眼前的这个明州姑娘跟李雪娟根本没法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天宫的仙女,一个是地府的夜叉,余秋枝长相粗犷,个子矮胖,四肢又短又粗,右下巴上还有一颗黑乎乎的、黄豆大小的媒婆痣,肉痣上还生有几根长长的毫毛,她嘴巴一动,那几根毫毛就跟着随风飘摇。女性的柔美在她身上一点都找不到,从前听人说嘴角下长肉痣的女人,面相狠,心里恶,也难说是真是假。
余秋枝虽是女流之辈,但能说会道,处理事情干练,是交际应酬的好手。
凝诸宁心里惦记着李雪娟,本不同意眼前这门婚事。怎奈独在异乡,处境艰难,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好,故土难回,漂泊在外,无立足之地。又隐约听见乡人传闻说李雪娟父母早已把她许配给了别人,心中绝望,不胜唏嘘,真的是生无可恋,心想,既然余秋枝和她的家人这么有诚意,盛情难却,只有勉强答应,带着小弟求个栖身之所。
婚后,凝诸宁在余秋枝家人的帮助下,重操旧业,在明州一所小学当老师。光阴荏苒,转眼凝诸宁就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余秋枝说,凝诸宁酷爱花草,所以清一色,生了四个女儿。
那个时候,师资稀缺,每个老师都要轮流下放到边远乡村支教,一会东,一会西。
凝诸宁陆续去过一些边远山村,后来被下放到姚城林山镇的一所小学支教,后这所小学更名为林山镇中心小学。
凝诸宁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该讲的话在课堂上都讲完了,下课了,就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住处。他一个人离家在外,深居简出,不怎么交际应酬。可也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偶尔聚聚,喝喝茶,聊聊天,一起探讨教学、养花之道。
转眼,凝诸宁到这所小学支教一月有余,一日,与一位姚城本地的同事喝茶闲聊,这位同事忽然说起,“本校来了一位美女老师,与你算得上是同乡,你是暨阳人,她是紧邻暨阳旁边的诸暨人,据她说,她就在西施浣纱的那条江边长大——这西施故里,果然出美女!”
“这位女老师生的果然是国色天香,你不信,哪天值她上课,我邀你一声,你去看看,只可惜屈就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当了一名乡村老师!”同事说。
这位同事又笑道,“依我看,像她这般貌美,教教我们校里的小学生还可以,如果让她教高中生,大学生,那可是要误人子弟的。不是我夸耀,她只要往讲台上一站,包管略知事的男生马上都没有心思听讲,个个要心猿意马,被她沉鱼落雁的美貌吸引去!”
凝诸宁听他说的这么夸张,只是笑笑而已。
这位同事仍然饶有兴趣的说,“她年纪也不小了,好像有三十多岁,据说还未婚,只可惜是位冷美人,在校仅是上课而已,没有人能走近她的生活!”
他一边品茶一边侃道,“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子!又不知将来哪个男人有此艳福,娶了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凝诸宁听了,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得了!你就别瞎操这个闲心啦!”
凝诸宁那天下课,看见从远处走来一位女子,身穿素白,削肩细腰,长挑身材,袅袅娜娜,宛若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莲花,不由就愣住了,心想,这个身影怎么这么像雪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