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父自年前病倒瘫痪在床,就再也没有起来过,再也没有过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
凝父成了植物人,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了,仅一息尚存,这一躺就是大半年。
医生说,等他再爬起来,再活过来的可能性是零。现在就等他的小脑慢慢萎缩,干枯,他的生命就是一盏风雨中飘摇的残灯,将熄未熄,无比脆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油尽灯枯,一命呜呼。
凝父退休工资每月有六千多,为他请了个保姆,贴身看护,工钱每月五千,虽说他人已瘫痪,生活不能自理,但也算是能够自给自足,没有给老太太和几个女儿添加额外的经济负担。
外面请的保姆有几个是尽心尽责的?还不是以混工钱的居多。嘴角有残食,屁股擦不干净,她们都是不管的。换了几回保姆,都是大同小异,多亏凝洁常在,时时看护、打理。
凝洁每天都要看望父亲,她相信,爸爸虽然成了植物人,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不会言语,但是他肯定还有思想,有意识,还有感知能力。你跟他说话,他一定听得到。
医生说要给病人常按摩,或许好一点。她希望有奇迹发生,祈祷父亲还能康复。
凝洁有时间就给父亲按摩,有时她一边给父亲按摩,一边把生活琐事、日常点滴跟父亲倾诉,父亲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说到动情处,父亲的眼角总会渗出泪。凝洁取一张纸,给父亲擦去眼角的泪水。跟着,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每天一早凝洁就要去父亲的卧室看望,她把保姆叫到一旁,动手把父亲的上半身支高一点,偎着父亲,给父亲喂牛奶。还有把头一天买好的新鲜水果,打成果汁,一小勺一小勺喂给父亲吃,给父亲补充维生素。
保姆看凝家几个女儿,就数小女凝洁最有孝心,对父亲细心照料,忍不住朝凝洁翘大拇指,道,“好心有好报!”
凝洁的几个姐姐偶尔来看望一次,走近父亲的卧室,房门一开,里面就有一股腥臭味散发出来,她们做作的很,捏着鼻子,赶紧后撤,嘴里道,“真臭!”到外边每人找了一副口罩戴好,才进来,像避瘟疫一样,远远的站着,生怕被传染。
这也难怪,房间整日不见阳光,凝父吃喝拉撒都在那张床上,一天到晚躺着不动,背上的皮,就跟整日在水里泡过一样,一擦就破,生脓生疮,皮肤烂了一层又一层。
凝洁和保姆,每天都要给父亲翻身,用湿毛巾擦拭身子。保姆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思想老旧,每次擦拭到凝父的下半身,接近□□的时候,她总是左右踌躇,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下手。
凝洁也不怪她,喃喃道,“这是我父亲,我身为他的女儿,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你不好意思,就让我来!”于是,凝洁给父亲脱裤子,擦屁股,拭□□!
凝洁在护理父亲时,几个姐姐戴着口罩,在一旁袖手旁观,生怕污了手。
保姆看着她们姐妹几个,虽一父所生,却有天壤之别。有的话直说,又怕她们下不了台,于是傻笑道,“凝洁,你的几个姐姐都戴了口罩,就你不怕脏臭,口罩都不戴!”
凝洁不以为意,等姐姐们走后,对保姆说,“在父亲跟前都是各尽各的孝心,我也不会强求她们一定要做些什么!”
凝老太太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也是诸事不管,自老头子成了植物人,她从不来看顾一下,完全置身事外,就跟没事的人一样,吃喝玩乐照旧,自顾自的寻开心,大概她心里早已当老头子死了——自从那晚,凝父吐着血,说出凝洁的身世,知道凝洁是老头子的私生女,大概就和老头子恩断义绝了。
几十年的夫妻,白头到老,也不过如此。
凝洁对父亲至情至孝,所以,当叔叔打电话来,说父亲病危。凝洁虽然明知是圈套,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她想,“哪怕是鸿门宴,也得闯一闯!”
凝洁生母已亡,一生最亲,就剩这个植物人父亲。父亲是她在这个家庭里唯一的牵挂。若不是父亲卧病在床,她可以避的远远的。甚至可以与这个家庭的所有人脱离关系。
凝洁推门而入,家中的情形跟她预想的差不多,并未感受到父亲病危的紧急气氛。
姐姐、姐夫们都在呢,个个神色自若,面带笑意。
看见她来了,众人笑眯眯的,跟她说起婚事,齐刷刷的都在看她,老太太更是一马当先,赶紧上前去关门,生怕凝洁掉头又走了。
凝洁先去父亲的卧室,看见父亲静静的躺在那里,神态安详,还跟以往一样,就放心了。
凝洁准备再出门,老太太就向老二老三女婿递了一个眼色,按照他们的原计划行事,老二老三女婿连忙进父亲的卧室,把植物人老父亲抬了出来,抬到凝洁的面前,阻拦凝洁的去路。凝父耷拉着脑袋,脖子就跟断了一样,左右晃荡。凝洁往东,他们就抬着老父亲往东挡住凝洁的去路;凝洁往西,他们又抬着老父亲往西挡住凝洁的去路。他们抬着老父亲这个“活死人”对凝洁围追堵截。
凝洁又气又恼,未语,先流下泪来,道,“你们居然把老父亲盘来盘去,当成了逼婚的道具,这对老父亲也太不尊敬了!老爸瘫痪在床,你们都不放过!”
凝母装神弄鬼,效仿“大楚兴,陈胜王!”鱼腹藏书的故事,有板有眼假言说,“你父亲刚刚醒过,他就因为你的事情而死不瞑目。他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要你答应这门亲事,嫁给康建成,远走高飞,一起去迪拜生活!”
老太太又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今天当着父亲的面,就答应他老人家吧!”
凝洁辩驳道,“你编的谎话,只好骗三岁小孩!”
老太太连哄带骗说,“我知道,你就是心里放不下丁黎平!那又没关系,你和康建成结婚后,仍然还可以跟丁黎平暗中来往。我们全家都会替你隐瞒,反正康建成和丁黎平又没有见过面,我们串通一气说丁黎平是我们家远方的表亲,可以来我们家,就是当着康建成的面,在我们家里吃住都没有关系!”
凝洁说,“这么龌龊的事情就是你们想得出来!”
凝洁要走,老二老三女婿把植物人父亲抬来抬去早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老父亲无声无息,死一样沉寂,眼角忽然汩汩滚下豆大的泪珠。
凝洁看了父亲一眼,眼睛都红了,迫切的要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这次换成是凝母来阻拦了。凝洁走到哪,凝母就跪倒哪,跪在凝洁的面前,要凝洁答应和康建成的婚事,然后,远走高飞,一起去迪拜生活。
凝洁受之不起,也朝老太太跪下,声泪俱下,说,“你们不要这样逼我好不好?”
全家七手八脚都来搀扶她俩,异口同声劝凝洁道,“小妹,你就答应咱爸咱妈,同意这门婚事吧!”
且说,凝母为什么这么着急?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如何向凝洁下跪?
因为凝母对康建成有言在先,下了保证,在康建成心灰意冷,就快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凝母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拽着康建成不放,她信誓旦旦,着急的说,“阿康,你放心好了!我这个女儿心软,我敢打包票,你再坚持一下,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康建成沉溺爱情,情难自已,被老太太一劝,魂就被老太太牵走了,哪里还割舍的了,一头栽进凝家,无法自拔。
三叔对丁黎平所言,凝洁就快要说康建成订婚了,并非虚言。八壹中文網
老太太“艺高人胆大”,故伎重演,来个先斩后奏,找了命理大师看过日子,下月,也就是十月二十七号是个黄道吉日,受了康建成八十八万聘礼,要行订婚礼。
这事全是老太太和康建成两人张罗,作为当事人的凝洁完全置身事外,当天知道康建成要送聘礼来,凝洁提前就逃避开了。
八十八万现金,一万一扎,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凝洁的几个姐姐兴奋不已,拍了照,用微信传给凝洁看。凝洁毫无兴趣,不屑一顾。
老太太只是通知了凝洁一下,“聘礼我已经收了,下月二十七号,在明州大酒店,你们举行订婚仪式!”
凝洁冷笑一声,“你老人家已经是第二次,替我收聘礼呢。你以为这还是旧社会啊,还整这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要看看这出闹剧,你怎么收场?”
老太太挺有把握似的,丝毫不慌不怯,狡黠的一笑,说,“你等着好了!”
老太太诡诈的笑脸,倒令凝洁汗毛倒竖,心想,“这老太婆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这老太太用江西的地方话来形容,叫“死也死的,活也活的,剥的皮,会上树。”
现在订婚的日子日渐临近,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老太太只要凝洁答应和康建成的婚事,让她干什么都行,下个跪,根本不在话下。
凝洁知道老太太的手段,对自己是软硬兼施,硬的不行来软的。“跪戏”虽然感人,凝洁也不会就此顺从。
老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叨叨絮絮一晚,末了,说,“我的姑奶奶,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算是为我和你的几个姐姐姐夫,你就嫁给康建成吧!”
凝洁抓住老太太的话柄,冲老太太道,“哦!你总算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在外面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你内心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和你的几个女儿!”
老太太一听,恼羞成怒,甩手给凝洁就是一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