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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狗眼(1 / 1)

伙计欲哭无泪,连连应了。

“哎,我家那门神,还是当年老爷子在时请来贴上的,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仔细些,莫给弄坏了,现在可好,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和老爷交代。”

红尘无语。

这也没法子,那两张门神到没有自主生出灵智来,但也只差临门一脚一点点。

应该画的是神荼和郁垒,隐约现金光。

其实若是生出灵智的门神到不要紧了,身为门神,大部分都是极大度的,对主家有天然的责任感,哪怕让人揭下来,毁坏掉,大不了就是不太高兴,决不至于生事让主家家宅不宁。

但这两张门神显见是有特殊作用,由人用血供奉,连纸张都是特制的,用桃树枝丫制作出来,笔墨更是混入人血,生来就为一家一户服务。

多年供奉,眼看着要生出灵智,竟让主家赶走,还随手污染,这可不只是得罪了门神的问题,任谁马上要出生,硬让人给斩断机缘,那都得是深仇大恨。

红尘眨了眨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那家的少爷显然根本不在意,打了个呵欠,耷拉着脑袋,再瞅红尘一眼,估摸着自己怕是无缘一亲芳泽,就缩头缩脑地回去休息,她也就和小莫打算走了,临走又看了看内室的摆件,到相中一对蝙蝠花纹的小桌屏。

看着有些古旧,也有了年头,店伙计也没多要银子,只要了三两,估计洪家能出得起。

洪家为了给儿子治病,好像花了不少钱,也幸亏月凤姑娘的心肠不坏,当初没少贴补洪文宾,后来断了关系,还把他送去蝶楼的银子都退了回去,又把房租给他交了一年的。

那老两口本对儿子寄予厚望。听见他和个青楼女子勾连,该特别愤怒的,但碰上月凤姑娘这样有情有义的名妓,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了。现如今日子还过得下去,少不了大家伙的帮衬。

把新买来的蝙蝠纹桌屏交给小莫拿着,送到车上,就又沿着街边慢慢转了转。

这里卖各种各样古董摆件,风水法器的都很多。也很杂乱,正经的好东西却极少。

红尘比别的顾客们有优势,反正看见哪里有光泽,哪里有个或者活泼,或者腼腆的小东西说话就往哪去,肯定能找到好玩意,不过也得小心些……

路过一个摊子,上面摆着几个古老的铜钱,还有几把古剑,似模似样。红尘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摊子上却瞬间冒出一团黑雾!

尸臭味顿时扑鼻,红尘身子一歪,一阵阵犯恶心,小莫拎着她的胳膊就把拽起来站好。

这一路上人极多,难免有个摩擦碰撞,小莫一句话不说,却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她是一星半点儿都没让人擦着。

红尘抬头看了眼他一眼,明明看到的是虽然用头遮盖。却还是狰狞可怖的侧脸,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很好看,忽然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个男人,默默在身后保护了自己一下,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迷人。

接下来再逛街,她就有点儿心不在焉。

难道她喜欢小莫?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并不知道,当年嫁给王越。也只是觉得这个人好拿捏,比较合适,再也来不及找另外一个更好的。

她就像所有到了年纪的闺秀一样,按部就班地成亲,孝顺公婆,伺候丈夫,贤惠大度,奈何她没有别的女人的好运气,得一个拎得清,能相守一生的丈夫。

像话本小说里那样,舍生忘死的爱情,她从没有得到过,到现在也还是嗤之以鼻,世上哪有那么强烈的爱?

红尘咂了咂滋味,最后还是确定,唔,她应该不是爱上小莫,只是大概从一开始见他,就有很强烈的怜惜。

女人都一样,会怜爱弱小的动物,第一次见,小莫的样子太惨了,他又是那么一个本应贵气十足,享受人间富贵人的人,偏偏他半点儿都不在意,积极向上,豁达开朗,还看见过自己流泪时软弱的样子,于是,从此待他就有些不同。

红尘忍不住笑起来,一扭头,见小莫鼓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咳嗽了声:“没事儿,我挑两个正经的香炉,可能会用得到。”

香炉这地方有很多,红尘选了两个好的,两个人就驾着车直接去洪文宾那儿。

洪父,洪母都等得心焦,她也没必要让老人家再担惊受怕,路上想起郭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说她要是给洪家布置什么风水局,无论如何也要叫上他长长眼,红尘就找人给郭山长送了封信过去。

车马到了洪家门前。

红尘一下来就看见郭山长戳在门口等着,还低着头仔细看人家大门前的一对石狗。

“郭先生?”

郭老回头,看见红尘连忙招手:“来,来,你看看这狗!”

红尘凑过去看了下,抿唇而笑。

“看见了没,我上一次来记得特别清楚,它这尾巴是耷拉着的,毛炸起来,面相凶狠,牙口尖利,你再看看现在,我怎么觉得它们懒洋洋想睡觉似的。”

郭老说半天,他身边跟着的小厮一个劲儿撇嘴——那是石头做的,又不是真狗,没多长时间不见,难道还能变个模样?除非人家给换新的。

红尘却笑着点头:“先生好眼光。”

郭老虽然不是灵师,只是**凡胎的普通人,但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读书读多了,气息自然正,眼睛也明,偶尔就能看到某些变化很大的气场。

两只守门狗以前收到风水局的影响,自然有戾气,如今却是家里日渐衰败,它们也没了精神。

红尘简单解释了两句,郭山长恍然大悟,出门迎接,正好听见的洪家三人脸色都绿了。

尤其是洪文宾,他刚刚能下床,依旧脸色苍白憔悴,一身病态。听红尘这么说,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他一门心思努力,还不是为了家里好?想让爹娘享一享荣华富贵,现在可好。不光是没光宗耀祖,还连累爹娘。

不过要红尘说,当初把房子租赁给洪文宾的那主人家才惨。

这房子已经和洪家息息相关,以后就是让收回去,除非推倒重建。还得花大价钱请个灵师重新看风水,否则永远都有一股衰气,谁进来谁就倒霉。

当然,这会儿让洪文宾还想想人家房子原本的主人,那不太可能。

一家子十分殷切地盯着红尘看,连洪文宾也没以前那种用鼻孔看人的模样。

也幸亏他学乖了,真脑子糊涂到分不清楚什么时候该低头,那红尘也懒得在替他费心。

举步进了洪家,入目的便是一地的枯枝败叶,显然洪父洪母早没心思收拾这些。

红尘也没多说。只是很简单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稍微挪动了一下房间的家具摆设,主要是书房,动了书架和书桌。

统共不过花费一刻钟而已。

“完了?”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满意地点点头,洪文宾愕然。

连洪家老两口也愣住。

红尘冷笑:“怎么?你还想我再给布置什么扭转乾坤的风水局,还想着一步登天?到也不是不行呢!”

洪文宾先是一喜,随即青白了脸,哆嗦了下,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只要……只要我能恢复成以前那样便好,再不敢奢求其他。”

他这阵子别说读书,看字都模模糊糊的,晚上还老做噩梦。偶尔出门,连狗见了他都要咬他两口,事事不顺,做什么都失败,有一次走错了路,不小心碰掉别人的瓦罐。竟是个古董,赔偿了二百多文钱,那是他爹娘攒好久给他买书用的,回了家,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怕是遇到骗子,那是讹诈!

再这样下去,洪文宾都不知自己能活多久。

红尘看了他一眼,见他是真心知错,这才走到东边的书房,燃了一张符纸,低声念诵:“敬告天地,今有杞县洪文宾,擅扰四方之气,触怒地灵,现愿赎罪,日日焚香祝祷,养天地灵气,以安四方,若天地允他一线生机,还请高知!”

她声音很低,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别人都听不见,洪文宾却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脚下一软,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一张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噼里啪啦开始说他这些年做下的那些错事,一桩桩一件件,连五岁偷看邻居姐姐洗澡都给说了,说着说着就放声大哭。

这下子,连郭老都看出他不对劲。

洪家二老更是紧紧闭嘴,一句话都不敢。

咯嘣一声,洪文宾的牙掉了,吐出一口血水,声音戛然而止,红尘手里的符也无风自熄。

洪文宾身上一愣,打了个哆嗦。

红尘皱起眉,摇了摇头,洪母嘴唇抖了抖:“失……失败了?”声音哽咽。

洪父愣住,半晌才道:“都是命!”

红尘叹了口气,又很肉痛地取出一张符,这可不是随便哪个神棍画出来的,都是她拿真金白银去玉珏空间从人家那儿换来的好东西,又把她淘到的香炉,还有那一对蝙蝠屏风拿出来,屏风摆放在桌子上面,香炉搁在四方,都插上香烛,关好窗户,才有一招手,手中的符再一次自燃。

过了片刻,红尘一脚把洪文宾踹倒,让他跪在桌前,又直接把符咒搁在他手上。

红尘拿着好好的,一落到他的手里,一团火焰就轰一声变大,烫得他的手生疼。

“忍住,不许扔!

洪文宾果真死死捏住不撒手,这一次,一阵风吹过,窗户微开,那四个香炉里的香烛也闪烁出一丝微光,只有一点点,米粒大小,红尘却松了口气。

“行了,从今天开始,每天上香,一日也不许漏下,上香的时候再难受,也要虔诚认真。”

红尘说的并不很郑重,到像是简单提点一句,透着一股子你爱听不听的意思在。

洪家老两口却恨不得把她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记在本子上面,省得忘记。

事情了结,红尘懒得留在他家吃酒席。就和小莫打了声招呼准备走人。

郭老也要走,他跟着看了半天热闹,什么都没看懂,却挺刺激。不觉也对天地有了更深的敬畏。

一路离开,红尘回头看了眼那两只看门狗。

郭老也回头看,看了一眼,又忍不住揉眼睛:“这狗不是在笑吧?”

可不是都换成了笑脸,小尾巴还翘着。仿佛一摇一摆的,十分惬意悠闲,也很精神呢。

郭老摸了摸脑袋,一路回书院,回去就和几个先生说,想在书院大门口放两个石雕。

书院里有自己的石匠,这到简单的很,人家问他想放置什么,还以为怎么也得弄个神兽之类,结果他就非要两只普普通通的狗。还拿自家养的大黄狗当原型,让人家照着雕刻。

一帮先生无语,也懒得理会。

红尘却没回家,她这会儿觉得古庙街热闹又有意思,还没逛够,再说,她这心里还惦记着柳家的‘福来顺’,想过去再仔细瞧两眼,干脆让小莫驾着车又回去接着逛。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稍微转了一会儿。忽然就变了天,乌云密布,眼瞅着要下雨。

现在这天气真不好说,动不动就要变一变。大街上好些小摊贩都在紧赶慢赶地收拾东西。

小莫就护着红尘进了古庙,里头有不少躲雨的行人,月老庙香火还行,养活了个老庙祝,还能给烧壶水,煮点儿茶。但凡有客人路过口渴,总能喝到不冷不热的茶水。

红尘也接了一碗,一边喝一边四处打量,说来月老庙里那座石像瞧着还真有些古怪。

传说中的月老,那是须全白的老人,手中拿着书和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就是他的红绳,大部分月老庙供奉的神像,都是老人形象。

这座月老庙里的神像,却是个妙龄女子,身披罗裙,头戴珠冠,半截脸上蒙着纱巾,眉心处一点银红,风姿绰约。

坐着的底座儿,也和观音莲台差不多。

红尘是有些好奇,但也就是好奇一下,说不得人家当年制作神像的工匠,按照他的意中人创造的月老,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避雨的行人多是本地人,不认识也觉得眼熟,现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说些闲话。

“咦,好像这几天来古庙求姻缘的人特别多。”

“你外地来的吧,没听说吗?宫使下个月就到咱们这儿来采选宫女,还要再采选一次灵女灵童,灵女先不提,宫女要选足五百个,十二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未嫁女儿都要参加遴选。”说话之人身边放着一根扁担,还有一个大半人高的货架,显然是个货郎,“县太爷为这事儿都闹到州府去,说是县里贫瘠,没有出类拔萃的女孩子,实在凑不齐人数,往日咱们州府的大老爷们也都和气得很,县城虽小,乡绅也有几个,可不好欺负,碰见事儿了睁只眼闭只眼也是有的。”

“这回却听说下来的宫使是当红大太监,铁面无私,拉关系托人情都不行。闹得县里还有女儿尚未婚配的,都急着忙着赶紧成亲。”

行人愣了下,不免唏嘘。

“不似才选过灵女?”

“人数不够呗。”

“……还有宫女要五百个,不知多少人家要遭罪了。”

“怕什么,大周朝什么事儿有钱都办得成,管他来的是哪个,不想去就花钱自赎,多给钱什么都好说了。”

这到是真,红尘叹了口气,朝廷法规,除十恶不赦,还有一些极为严重的罪刑,都允许花钱减刑,甚至免罪,其它事儿也一样,有钱的万事不愁。

像现在,遇见这种问题,也就升斗小民们担心,传得沸沸扬扬,就说她那茶馆中的客人们,连提也没提过,都一门心思关注阑珊书院的考核呢。

“可这世上,总是升斗小民更多些。”小莫叹了口气道。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歇了一会儿,红尘都开始有些无聊,从怀里摸出本书,靠在门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

光线有些暗淡,寻常肯定看不清楚,不过红尘例外,她这次拿的是古书,会说话的。主动给讲书,还讲得特别细致,一本最多五百页的书,它能给讲成五千页。

正闭着眼睛听。庙门又被推开,一阵风吹过,里面又进来两个,红尘的裙摆也湿了一片,周围避雨的行人更是乱了乱。吵吵嚷嚷的让赶紧关门。

新进来的是母女两个,连连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挤进来。

这两个人里,母亲三十多岁,愁眉苦脸的,女儿看着也就十四五,容貌端丽,居然颇有风姿,只是荆钗布裙,不免减色。

不过。在杞县能见到这种水准的女孩儿,红尘不免多看了两眼,不光是她,周围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瞥几下,当然,红尘自己也一样,总能多占据些旁人的视线。

两母女显然心事重重,没注意到周围,女孩子手指头上缠着根红线,脸色苍白。她娘亲拿了帕子给她擦去脸颊上的水珠,一边擦一边念叨:“实在没法子,你就嫁阿文,虽说他娶了石晶。可嫁给他当个二房,总也好过,好过……”

说着,当娘的就涕不成声,女儿到镇定自若,慢慢擦了把脸:“要是真到那一步。大不了就去,当宫女也比给人家当妾强,二房就不是妾么?”

当娘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周围好些人都噤声,心里很不忍,大家乡里乡亲的,遇见这等**,谁不难受?

“宫里得有多少个娘娘?怎么用得着那么多的宫女?难不成光在咱们杞县选?”

好些人窃窃私语,弄得大家都难受的厉害,担惊受怕的永远不只是少数几个。

“薛夫人怎么也急着给闺女找婆家?你们家没到那份上吧?”旁边一中年文士皱眉,冲着搂着女儿啼哭的母亲道,“就是家里困难点儿,新入了厉王眼,要嫁去王府当侧妃娘娘的那个薛小姐,不正好和你们是本家?难道她就没拉你们一把?”

母亲看过去,脸色木然,一言不。

红尘的视线在那母女两个身上转了转,又看了看古庙内那座月老像,一下子来了精神,颇为好奇地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我看薛夫人气度不凡,不像寻常庄户呢。”

“哎,薛家在咱们本地,那当年也算得上望族,后来一代比一代差,现在不行了。”有个老人应了句,“咱们杞县是老县城,可早年战乱频频,县里能在这儿扎根几百年的家族不多见,薛家这样的,那是凤毛麟角。”

薛夫人低着头,似是惭愧,子孙后代没有保住祖宗基业,岂能不愧疚?

“也就现在薛明那一支越来越兴盛,现在还有个女儿嫁给王爷,虽是侧妃,那也和皇家连上了亲,将来还不知要享多少富贵呢!就是和其他薛家亲族关系不睦,也不知还能不能缓和。”

这可是新鲜事,眼下宗族关系何等密切,打断骨头连着筋,谁也离不开谁,虽说各种鸡毛蒜皮的小纷争少不了,但要不是有深仇大恨,实在无奈,谁会和宗族闹出大矛盾?

红尘盯着那母女俩看了片刻,见她们神情麻木,到也觉得无趣,围观的行人却纷纷皱眉,别扭得很:“咱们杞县向来民风淳朴,各大家族也和乐,薛明现在达了,翻脸不认人,竟连堂姐都不肯认!实在不像话!”

“就算他舍不得银子,帮衬不了别的,给外甥女说几句好话总行吧,让厉王爷给照拂下,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再不济,给她相个人家,避开那一摊子烂事,岂不是应该?”

这人性子够直的,旁人就不大敢这般指摘人家侧妃娘娘的亲爹,不过有人起头,议论声到大了,老百姓们胆子虽小,可这嘴巴却连皇帝也管不住。

薛夫人默默垂泪,整个古庙里窃语声一片,大部分人觉得薛明家太不像话,这么干传扬了出去,对娘娘又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坏人,不许说爹爹坏话!”

正闲扯,忽然有个很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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