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悠长的鸣响冲散了清晨的寂静,震得红、白、金三面大旗微微颤动,劳勃一声令下,队伍开始向森林进发,珊莎也夹在人群中任马不快不慢的溜达着,不同于第一次参加狩猎时的好奇和兴奋,一连困扰了她好几天的心事依旧持续发挥着作用,让她既着急又无奈,还带着些莫名的烦躁。队伍头里,艾德和劳勃穿着短衣,并排骑马走在一起,各人手上都架着一只羽毛丰满的海东青,而兰尼斯特家的狮子旗下则只有提利昂一人,想到即将和这位新认识的“书友”分开,珊莎也难免觉得有些郁闷。在她旁边,布兰正挺直了腰板坐在汤姆身前,脸上虽然努力做出庄重、老成的表情,但仍旧掩盖不了第一次骑大马和与国王一起打猎的欣喜。这几天珊莎几乎不敢让他独处超过十分钟,好不容易提心吊胆的熬过了劳勃来访的几个星期,今天已经是他们留在临冬城的最后一天,劳勃打算为在北境的最后一次晚宴打头野熊回去。
和小说不同,艾德把她也一起带了出来,理由是她这些天看书太忙,想让她“歇歇脑筋”,想到小说中布兰在今天被瑟曦和詹姆推下残塔,珊莎干脆让罗柏帮忙,求着艾德带着布兰一起出来。一想到艾德,珊莎心底又升起了那种刚刚被她压下的烦闷,肩上那只游隼的体重随着沉重的心事一起沉甸甸的坠在心头。为了设法拦住莱莎送来的信,珊莎以找鲁温学观星的名义,抓住所有的机会在夜里跑到塔楼,但包括信寄到那一晚在内的大部分时间都被艾德和凯特琳拒绝了。
收到信的第二天,艾德在神木林告诉了珊莎他关于上任首相的决定,珊莎心里明白,南方现在并不太平,她也以此为理由阻止艾德把艾莉亚和布兰一起带到君临。毕竟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应付培提尔时就算占不到什么便宜,至少也能保证和艾德活着回到北境,但末了珊莎也只说服了他把布兰留在临冬城,带着她和艾莉亚去君临赴任。
艾德到底还是偏爱艾莉亚多些,想到这,珊莎难免觉得有些不甘,但却并非不能理解。艾德虽然自己性子沉闷,但并非不喜欢小孩活泼开朗,而在艾德眼里,珊莎的性格往好了说是少年老成,往差了说就是拘泥死板。忙了一天回家之后,被艾莉亚抱着脖子,一脸兴奋的在耳边说一声“爸爸我想你了”,自然比珊莎一声中规中矩的“父亲您辛苦了”讨喜的多,再加上艾莉亚长得又和他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艾德更喜欢些也很正常。
珊莎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样的嫉妒实在有些幼稚,在她们兄妹五人中,虽然艾德最疼爱艾莉亚,但说到底最器重的也依旧是她,自从她七岁以后,艾德对她的重视程度就已经与罗柏无异,有时可能还要先于罗柏。就像这次一样,无论是国王来访的消息还是莱莎的来信,艾德都是先告诉她之后才让罗柏知道(罗柏其实到最后也不知道莱莎的信),每次造访其他领主的封地或是他们来访时,一旁作陪的只要有罗柏就一定也少不了她的位置。甚至在五年前,当艾德收到乔拉·莫尔蒙贩奴的消息,去熊岛审判时,带在身边的唯一一个孩子也是她而非罗柏。在这样的家庭,有时器重的意义远远大于疼爱,就像艾莉亚,纵然再受宠爱,活泼但略显鲁莽的性格也注定了艾德不会让她染指一丝北境的政权,反而是珊莎这样“小学士”一样古板的脾气则会被艾德认为是稳妥可靠,从而得到更多的培养。
夏末森林中的猎物颇为丰富,队伍一路走来除了收获了几只飞鸟和野鹿以外,还发现了不少猛兽的踪迹,就连珊莎这样的门外汉都在雪地上找到了一行不知是老虎还是豹子的爪印(其实是影子山猫)。就这样,等队伍用大车拖着一头棕熊回到临冬城时,天色才刚过正午,艾德命人把猎物拿到厨房,自己和劳勃一起回了城堡,珊莎和布兰则被凯特琳叫去洗澡。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珊莎就被琼恩拉去了铁匠铺附近,两个人七拐八拐遛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琼恩朝四周看了看,眼见周围没人,这才有点兴奋的低声对珊莎说:“打出来了,我刚从密肯那拿来的。”说着小心的解开了一个细长的包裹。厚实的粗布滑落在两个人腿上,露出了里面包着的一把收在灰色皮鞘里的细剑,轻巧的剑刃只有半米多长,与剑刃一体的剑柄没有护手,但在末端有个平衡重量的铁球。之前琼恩说想要给艾莉亚一件告别的礼物,来找她参谋时,珊莎想到小说里艾莉亚那把心爱的短剑“缝衣针”,索性建议琼恩送把真剑给她,琼恩在和她商量了一晚上剑的样式以后,第二天就跑去铁匠铺,让密肯打了这把细剑。
剑刃用上好的精铁打成,截面呈椭圆形,一面开了两道大约占整个剑刃三分之二左右的血槽,珊莎拔出剑,拿在手里掂量两下,发现剑的重心刚好在剑柄前一点。“真是把好剑。”她对琼恩笑笑:“我也有礼物给你。”
琼恩看见珊莎从身边取出了那把曼斯送的匕首,紫黑色的匕首已经被珊莎擦洗干净,外面加了个黑色的皮鞘,刀鞘上缠着系成网格状的一缕缕银线,连结点上穿着一只拇指指甲大小的骨雕冰原狼,原本缠在刀柄防滑的破布也被换成了干净的黑布。
“好漂亮,”琼恩端详着刀背上的花纹,轻声赞叹道。
“这是龙晶做的匕首,”珊莎告诉他:“是森林之子的武器,传说中它由龙喷出的火焰融化的岩石组成,就让它替我们在长城陪伴你吧。”
琼恩点了点头,脸上也没了刚才的兴奋,神色看上去有些落寞,想到十余年朝夕相对的人突然离开,珊莎因为即将前往君临的紧张中也多了几分不舍。
“明天就要离开了啊。”琼恩叹了口气,说得既是自己,也是珊莎她们。
“我会去长城看你的,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兄弟,”珊莎勉强笑了笑:“说不定那时你已经在总司令的书房里接待我们了。”
“怎么会,”琼恩摇摇头:“那些守夜人的汉子随便哪一个都比我强太多了。”
“琼恩,”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珊莎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两只手轻轻握住琼恩的右手:“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想告诉你的是,守夜人的汉子也许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相信你。”
“像班扬叔叔那样的人在长城只占很小的一部分,”珊莎说:“其他的大部分人都是犯了罪后被送去的农奴、盗猎者或是□□犯,在穿上黑衣以前甚至没摸过真剑。在那里,你可能会成为身份最尴尬的一个,之前是贵族的军官会因为你的出身和年龄,或是仅仅因为他们私下觉得你自持身份而嘲笑你,而其他人则会因为你来自贵族的家庭而排挤你。与野人作战、保卫王国可能只是你生活极小的部分,其它大部分时间可能都会被你用来寻找自己在那支军队里的位置。”
看着琼恩脸上极力否认的表情,珊莎连忙又补充道:“不过这只是坏的可能,长城同时也可以给所有人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只要你能做的够好,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出身和年龄会成为阻碍。”
“那我要怎么样才算做得好?”琼恩反握住珊莎的手,闷闷的说,刚刚珊莎的一番话激起了他关于未来的所有担忧和不安。虽然十四岁以前的生活称不上是称心如意,但需要解决的大部分问题都还在“已知”的范围内,可是今天珊莎的话却提醒了他,今天过去后,他将会与自己过去的一切彻底决裂,需要面对的每一件事都是他之前从未经历过的难题。
“和平民出身的守夜人在一起时,别让自己和他们显得太不同,”珊莎尽量用鼓励的语气说道:“忘了自己是个领主的儿子,少说多听多学,观察他们的言行,尽量了解他们的过去和他们想要什么,努力成为他们中的领导。别太担心贵族出身的军官们,只要你能完美的完成他们交给你的工作,他们的荣誉和骄傲就不会让他们太过为难你。”
琼恩看上去安慰了些,他用力朝珊莎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把礼物送给艾莉亚?”
“你先过去吧,”珊莎站起身来:“母亲那边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在凯特琳叫她过去,与其说是叮嘱,倒不如说是不舍,想要赶在她离开以前,母女俩多说上几句话,听完了一通已经不知道被重复了多少遍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艾莉亚、别给艾德添乱的念叨以后,珊莎趁着晚宴开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去了藏书塔。这些天她已经和临冬城里几乎每一个人道过了别,但她知道,还有一个将要分开朋友在那里等着她。
“所以你明天就要和他们一起启程去长城吗?”珊莎一边整理着桌上的纸笔一边问道。
“嗯,我应该会在那呆上几天,”提利昂翻看着厚厚的古籍回答道:“不过回西境的路上会顺路去趟君临,到时候咱们再聚聚,一起聊聊长城上的事。”
“那么到时候再见吧,”珊莎递过一个包裹,“这算是告别的礼物吧。”
提利昂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伸手解开了包裹,最上面放着两本只比成年人手掌略大的古籍抄本,看上面的书名,正是他正在看的两本关于龙的书,其中一本里面还夹着一枚珊莎用薄木片做成的书签。提利昂抽出书签,只见上面刻着一片翻腾的云海,在云海的中央,汇聚的云烟构成了一个卷鬃怒吼的狮头。
“我记得这两本书你还没有看完,”珊莎告诉他:“这两本是我之前写好的抄本,你带在路上应该会方便些。”珊莎这些天和提利昂相处下来,两人都觉得对方极投脾气,如今送的这两本书更是刚好打在点子上,提利昂惊喜之余也颇为感动。
包裹最下面还包着一件熊皮做的斗篷,看尺寸似乎是七八岁小孩的衣服。“这是我做的,”珊莎解释道:“去长城的路上很冷,你从南方带来的衣服应该不够。”那件斗篷是珊莎七岁那年跟着艾德去熊岛办事时梅姬送她的礼物,她还没穿过几次,这次提利昂要去长城做客,想到小说里他带来的衣物不够在北方御寒,索性翻出来连夜改了几针,又把原本缝在领口的骨雕冰原狼(现在已经挂在送给琼恩的匕首上了)拆掉改成两根系带,和两本书一并用来做了人情。虽然提利昂在外名声不好,但他们来往的事并没有人知道,再加上这件斗篷也没几人看见自己穿过,珊莎并不担心自己的举动会给他们招来什么闲话。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提利昂笑着把包裹包好放在身边:“这是我送的礼物。”
和送给提利昂的礼物一样,珊莎收到的是两本洛马斯的书,看着手上的礼物,珊莎不禁感慨她们还真是有缘,有了这层知己之情作为铺垫,日后拉拢提利昂时想必也会方便许多。
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晚宴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回屋以后珊莎又整理了一遍要带走的行李,衣服已经事先叠好放在箱子里,此时无需操心,她最在意的只有三样东西:艾莉亚的“缝衣针”,自己的“蛇信”(艾莉亚给那把拳刃起的名字),这两件武器被她用披风裹好藏在了两人的箱子里,顺便把艾莉亚的衣服整理了一遍,以防修女把衣服拿出来让她重装时发现“缝衣针”,那把短弓则因为太过显眼,依旧被她藏在了两个人的秘密基地里。另外就是一个有许多隔层的梳妆盒,里面除了梳子、发带和几件首饰之外,还藏着她或是自学或是在鲁温的指导下做出的药物和毒药(被伪装成了香粉和香水),珊莎想了一下,把这些年攒下的钱也连同盒子一起放在了箱子里。
第二天清晨,比来时又大了不少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临冬城,罗柏、凯特琳等人一直送到国王大道,等到班扬、琼恩一行取道向北,才停下来与众人告别。珊莎骑在马上,不时回头望着远去的人群和渐渐变小的临冬城,猛然发现最近罗柏对席恩似乎粘得更紧了,无论去哪都要拉着他一起,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而席恩虽然有点无奈,但通常也不会拒绝。
“看来,之前说的话对罗柏的刺激相当大啊,这样的话应该可以让他说定的计划行事了吧?”珊莎暗想。
为了防止她们在君临出事后,罗柏不顾诸侯的态度仓促起兵,离开前的几天,珊莎和罗柏在神木林练剑的机会,提前和他说了一遍小说中艾德在君临告诉过凯特琳的,该如何防御南来军队的部署。
“无论如何都不要轻举妄动,”珊莎又对罗柏重复了一遍:“只要能撑到我们回来,北境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自从九岁开始,珊莎在史塔克家的年轻一代中就称得上是一言九鼎,毕竟来自学士的夸奖和在艾德那得到的重视已经足以震住一众弟弟妹妹和两个只比她大两三岁的哥哥,以至于他们大部分时间如果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都会跑来找自己求助,至于席恩,自从罗柏十二岁以后,几乎一直都是罗柏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夫唱夫随嘛)。
“放心吧,”罗柏认真的点点头:“母亲和鲁温学士也在这里帮我呢。况且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还可以让席恩去借他父亲的舰队帮忙。”
“你确定他能做到吗?”珊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