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媱好睡了一觉,醒转之际,只闻得室内清香袅袅,屋外有飞禽莺声呖呖,睁眼只见雪纱罗帐散荡。
她盯着青铜帐,脑海间记忆逐渐凑全。从如何进洞,至遇见那美妇,以及自己的晕眩。
这般推算下来,她想自己多半是为那美妇所搭救。
她支起身子,掀帐下榻。
屋宇阔而简洁,所置物品样样雅致考究,她待要瞧个仔细,眼前景物却又似掩了层雾气。
自己所着衣裙换成了月白棉长杉,四方不见有自己先时衣裙,便这般行出去,欲寻主人道了谢,问明此处究竟是何地再做打算。倘若真是入洞之景,岂非是洞内别有洞天,穿透另一方天地?
她出至厅堂,见大门半开处,有一名坐在一张深色木轮椅上的男子身着华衣,背对着自己沐浴于夕阳之间。他背脊笔直,白衣若雪般在夕阳里跃动着光华,双手静垂双腿上,周身气泽安详温润,好似在观赏些什么。似这般平和美好,令风媱一时放缓了步子。
男子头未回道:“醒了?”
风媱愣了愣,听这声音竟像极了君梵清朗沉厚之音,不禁大步过去蹲身来看,却见男子戴着半边金色翼状面具,只露出半张面来,看来确然是君梵无疑。
她惊喜不定问:“君梵,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垂落腿上的右手抬起,掌心贴在她脑门儿上,目光静静拢着她,“看来尚有余症……雪洛,让大夫再来一趟。”
门外有人应道:“是。”
风媱探出头看,见一女子向竹林曲径处行去。
“我记得我入了一个山洞,去寻找师父,后便摔在了地上……灵力,对灵力……”她素指捻诀运灵,竟然丁点使不出来,一时骇的冷汗涔涔直下,便又当即盘腿而坐,气息行了一周,灵力仍旧全无。“这是……”不禁疑虑重重。
他待要冷下去的面容,此时见她这副模样,似不忍,将她半拥向自己,头枕在双腿上,颇似无奈道:“莫不成摔一跤,脑子也摔坏了吗……”
风媱仰首望他,半嗔道:“你竟还打趣我。”
“怎是我打趣夫人?是夫人在拿为夫打趣。你我一介凡俗之躯,灵力是那些术士,山中精怪口中之物,你如今举止言行这般离奇,让为夫如何应你?”
风媱忽感脑间响了颗惊雷,不禁向后一仰身子,头背磕在了雕花大门上亦不觉疼,只是盯着他问:“夫人?为夫?你我……何时成的亲?你分明为天界太子,又几时成了凡俗?”
他周身漫天忧伤愁虑生散开来,刺了风媱满身。
他双手摇着轮椅,默默无言,径直出了门。
风媱望着这怪异的一幕——他为何要坐轮椅?为何要戴面具?他真的是君梵吗?
她支起身子,向他走过去,抓住那轮椅靠扶。轮椅上那人的身影僵直似一尊石雕般,凌厉之气散发不绝!她深明此举是在触犯一个人的尊严,也着实无礼至极——对一名真正残疾人而言。当下也只不顾,移身至他跟前速摘掉那金色面具!
眼前之景却令她瞠目结舌又惊痛不已。
除开面具的左面是一大片已经掉痂的坏死掉的肉,一小块一小块皱扭一起,一只眼亦被伤肉遮了大半,不知能否见物。
原先俊朗无双的容颜,如今看来竟是狰狞丑陋!
风媱拿面具的手微微颤栗,哑声道:“对不起……”
君梵垂眸拿过她手中面具,静静戴上。
她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半晌蹲下身来,手轻抚于他腿上,“这是……”
他急促打断她:“我早先说过,你不必忍受这一切!从今以后,你我各自嫁娶,各安天命!”言罢,手转着轮椅便走。
风媱埋首臂间,心神恍惚,只疑是梦,不能信此为真……
待雪洛转身领了大夫来,她细问方知,原来她此时的身份是情妄城三大世家之一中风家的女儿,在一年前嫁给了另一大世家的家主君梵。婚后半年,一场大火使君梵不仅毁了容貌更被横梁压断了双腿,至此依靠轮椅行动,面上终日带着面具,性情亦大变。
她对雪洛说天界,说神族,说之前自己在天宫历经的所有,雪洛一概不知。
她走出这座迷宫一般大的府邸,行于长街阔道之间,但见人群熙攘,车马穿梭;铺肆客满,言笑晏晏;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全然一副人世间之繁华图景。
她思来。此境遇光景不是梦,梦里不会有这般真实的景物,这也绝非真实世界,若此处是真实的,那么她岂非是要否决之前所历经的一切?!
“类似结界,不过里面会有幻境与机关,强弱程度要看设阵者本身拥有的灵力强弱与构造精细粗陋而论……”
寒尘之前所言袭上她心头,令她似在深海间抓了一条浮木。
是幻境吗?洞内所造的幻境吗?
一匹黑马迎面踏来,她便急促过去夺了那马主人手中缰绳,拽了他的皮鞭,自己踩蹬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她不能被困住,她要去救师父!
一路踏出城门,再行一段路,只见汪洋之水无底无垠环生,水面上雾气蒸腾,灰暗蒙蒙。一位樵夫担柴行过,风媱问他:“……请问走哪边可绕水而行?”
“你是要离开这里吗?”
“是!”
樵夫抚须笑言:“姑娘说笑了,情妄城城民祖祖辈辈居于此处,从没有外来者,也没人出得去。你看这四面八方,全是水呀,没人出得去的!快回家去吧……”言罢,手掌竹担,又笑摇着头,消失在丛林雾霭之间。
风媱茫然四顾,一时也没了主意。
一人一马沿着荒草泥路,再行一回,方信那樵夫所言不虚,只得返归城中。
她刚入了城,便见城门口围拢着一簇人,其中一瘦小男子指着他大叫大嚷道:“是她是她!抢了我的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呀,众位给评个说法……”
风媱望他一眼,将马牵至他跟前,道了歉,赔了礼,那人又只硬要银子不要马。风媱身无碎银,哪里给他银子?又想自己理亏,不好太要强,正待让他随她去君梵府中去取,却有一人道:“银子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