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言，一将功成万骨枯。”
“人间也有言，事在人为。”
子微不置可否，“喝酒。”
两人一同饮尽盏中酒。
“最后一问，风媱。”
子微已满上酒盏，自顾吃了。
“风媱？问什么？问你和她？还是她？”子微反问。
君梵思量着子微的反问，顿会儿道：“自然是她。”
子微再喝一盏，揉着眉心，“我醉了，待你回来，再问吧……”言罢，伏在案上闭目睡去了。
君梵自斟自饮，“那日弘澈带着风媱傀儡，我们中途相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傀儡？”
子微呼吸平稳，未有一丝反应。
“保护好她，我不希望这战乱令她受伤，如遇危机时刻，不惜一切代价护她平安。”
子微轻“嗯”了一声，微不可闻。
君梵起身，拿起架子上大氅覆在子微身上，方才离去。
九幽入口处幽口腹地，幽口本是阴魂恶灵困缚之地，此前灵犀为长零攻打玄冥都城，打开幽口困缚恶灵的禁门，以秘法挟制它们为之所用，那幽口便不再是生灵禁地。后来羲璃成为鬼帝，不禁震慑住了九幽的鬼魂，也震慑了幽口那些逃散的阴魂恶灵，不然人间便会被恶灵占据，成为炼狱。
如今的幽口，已经是个平常之地，风媱许久不来，但见原本平坦光秃的原地，已经生出草木，在积雪里，有的正展露青枝，凌寒而立。
九幽已不再是神秘传说之地，它的入口坦露于这片北荒大地。
可是唯一的入口，由鬼军把守，并不是想进就进的。
风媱换了身男装，束起青丝，插上木簪，昂首阔步行去。守门小将问来者何人，她道是精灵族五王子有了六公主的消息，命他前来亲自跟鬼帝带话的。说完拿出那块羲璃赠她的玉璧给他瞧。小将恭然放行。
风媱入了九幽，悠然自在的漫步。
九幽内虽仍然是不见天日，举目四望，一片昏沉，可是人们步履从容，神态安详，没有受外界战乱的影响。同时在羲璃和丰濏的结合治理下，人鬼相处和谐。街上飘着游荡的鬼魅，他们不吃人类食物，却对街上售卖的其他物件有着兴趣。一个小男孩追着一只灰糊糊的鬼魅跑，要他表演隔空瞬移。
风媱来到忘川河，化出瓶子，装了一小瓶河水。这可使人失去部分记忆的水，或许可以入药。
她雇了船，随水而去，见九幽光景奇特怪异。待再回到城中时，已不知时辰。
寻一小酒馆，就着九幽的一片人间烟火气，独自吃茶，与周围话家常扯闲话大口喝酒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可是各有各的自在，谁也不打扰谁。
“伙计，这桌再添一壶酒！”忽有熟悉的声音高高喊起。
风媱收回缥缈远去的思绪，见一玄衣男子翩翩落座自己对面，正望着那穿过凌乱桌案歪歪斜斜向这边来的伙计。
风媱鼻子一酸，酸溜溜叫了声“四哥”。
伙计送上酒来，笑呵呵又恭敬地道：“见过冥帝，这酒和茶，老板说今天免费。”说完从托盘上取下一壶酒，一个粗瓷盏，一碟花生米。
“没这个道理，冥帝吃酒不给钱。你去吧，别打扰本王喝酒。”
伙计笑呵呵下去了。
羲璃转而对风媱道：“来了九幽也不看看你四哥和四嫂，躲在这里惨兮兮喝闷茶，谁惹你不开心了？”
风媱低着头，想着大概从她踏入九幽一步开始，便有人去禀报了他，遂也不多问。她挤出一个微笑：“四哥，我开心着呢。”
羲璃喝酒吃花生，“他也来了。”
风媱有些迷糊，“谁？”
“听闻你从南海回来生了大病，还用傀儡骗了你五哥，自个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急得整个银川都在寻你。你那未来夫君也是坐立不安。”他观察着她的神色，倒是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却可忧。他叹道：“你当真是为着君梵杀了寒尘而恼？”
提起寒尘，风媱便觉心痛。可是斯人已逝，她知道如今不管做什么都晚了，她只能怀着愧疚与无奈，以深切的怀念来记念他一生一世。
羲璃见她不说话，周围又吵嚷得厉害，便起身牵起她手，朝桌案上丢下几粒碎银，一同走出去了。
街道很净，行人稀疏。
“曦儿，你……”羲璃半怒半心疼的欲言又止，怒她对寒尘和玄冥还有感情，心疼她年幼的离家失忆。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他怨不得她，只能疼她。
“他曾许诺，与玄族止战，转身却去猎杀寒尘。我也并非不懂大是大非，玄神之战，各自立场不同，生死无怨。令我心冷的，是他的谎言和心口不一。”风媱平静道。
羲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同母后所想都并不全是真相。他叹道：“君梵何至于此？”
“他是以此来提醒我，提醒我看清自己的分量。”风媱长叹口气，“四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想我有什么资格去管他们这些帝王之事？有什么资格去左右他们统一这四海八荒之心？又凭什么……令他们放下血海深仇呢？然后，我就想通了。”
长街烛灯，风里摇曳，几位女子一时交耳低语，一时低眉浅笑。
“想通什么？”
风媱清冷淡哂，驻步望向一卖糖人的老汉，泥土色的糖碗旁有一盏灯，在风里摇曳，欲灭未灭。“想我过去将自己看得太重了，无论是别人心中的分量，还是自己看自己，都太重了。实则，我在别人心中很轻。”
羲璃眉头轻蹙，伸手搭在她肩上，“傻曦儿，你在四哥这里是不可取代的。今夜，我带你去九幽的幽光阁休息一会儿，那里有十九层楼阁，我们住高处，可见九幽万家灯火。”
“丰濏呢？你不回去陪她？”
“她在接待客人，我要陪妹妹和外甥。”
风媱摸摸小腹，不觉笑了。
“你终于是笑了。”
“你和丰濏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侄子小侄女，他便有了伴，可一起长大。”
“算起来，濏儿同你怀孕时间差不多，到时候还是我们这边先生为好，好保护你腹中这个，你说好不好？”
风媱大喜，这才知道丰濏也有身孕了，“四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都没给丰濏准备礼物！还有啊，什么我好不好，这孩子什么时候出来那是天时，当娘的也没法子的……”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去了幽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