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到半醺之际,羲璃叹道:“子微呀,以前是我误解了你……误解你对我四弟有甚企图,对我银川不利……可是现下瞧着,你原是个清心寡欲之辈。”
子微为他斟酒,“原来当初鬼君如此瞧得上老身。”
羲璃扬手一挥,“别一口一个鬼君鬼帝,叫我羲璃!你也不老!”
“……”
冥都。
雪峰再次来到紫明宫前,他心沉如铅,正拾阶而上。
他心事重重。
眼下,王的伤势很不乐观。
当年玄族因长零公主发起内乱,王与涳渲、寒尘大战,虽是战胜,但亦受了内伤。王外冷,却极重视他这同父异母的长姐长零与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寒尘。亲人夺位,伤了身,更伤了心,以至于倏忽白了头,染了心疾头痛之症。
此后,又是不断的大小战事,新伤旧伤,大小不断。南海传来寒尘殒没的消息,王心死了大半,上次一役,他以赴死之心来战。杀了天君,一为寒尘报仇,二为玄族争取新的生机。
可,被风媱阻了。
而王伤得很重,当日对琦玥和风媱说过几日便好,只是王命令他对她们必须那般说罢了。
更令人担忧的是,他自己,似并无多大求生的意志。
亲人皆逝,独存天地,他似进入暮年,也似再无可恋之人事物。或许他对风媱不一样,但风媱已归属了神族,孕有天帝的子嗣,王对她,又还能有何希冀呢?
这玄境所有子民,牵不起他的心,后宫那位唯一的娘娘,亦非是他心中所爱。
雪峰已来到宫门前,里面人唤他进去。
推门而进,玄冥正披衣散发坐在案前,看今日新呈上的奏章。
“拜见王。”
“自己找个位置坐罢。”
空阔的大殿,没有多余的繁饰,只有一张长阔的檀木大案摆放正位,用以处理公务。可坐之地,只有他案旁。雪峰便于他侧旁几步处安坐。
玄冥提笔蘸墨,“坐近些。”
雪峰便挪了短绒毛垫,去到案边。
玄冥递给他一本折子,“你看看,各地城主传来的,意思差不多,皆是虽城中适军男子几稀,但会尽力拼凑,希望我准许老少妇幼参军。”
雪峰接过,看了一遍。
“神族原同我们差不了太多,不过是多了九幽阴鬼。阴鬼其数,不可计量。”
“眼下,雪峰认为,我们该当如何?”玄冥边批阅边问。
“臣有一想法。”
“说来听听。”
“鬼帝本为精灵族四王子,是王徒儿风姑娘的四哥,臣可同风姑娘一起劝说鬼帝,同玄族结盟,抑或至少,退出与神族的结盟之中。没有鬼帝支持,天帝如断一臂。届时,眼下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玄冥淡笑,有些不以为意,“可能吗?”
雪峰轻轻放下折子,“羲璃此前于九幽不仅死而复生,而且还令百鬼群魂听令,其中原由,乃是得了太阴大帝一丝灵脉。太阴大帝,同王祖上是有渊源的。”
玄冥笔落,喃喃道:“太阴大帝吗……”
北荒王宫内。
羲璃同子微已喝尽了两觥酒。
二人都解了外氅,因全身发热。彼时,双双仰躺在地上。
“子微……我问你,若我那傻妹妹,当初是和你在一起,她不愿你出竹林……参与这战乱,你当如何?”
“……当如她所愿。”
羲璃扬唇,醺然道:“她同我血脉相连……是我妹妹,可她自小被玄冥抚养长大,长大又偏偏爱上了君梵,阴差阳错的,走到如今这般境地,我思来想去,竟是不知该如何劝她、帮她。我也仔细打探过,这些年里,玄冥待她,也算是好……不瞒你说,我此时担忧的是,若君梵和玄冥不死不休,我会再次,失去这个妹妹……”
子微望着上方,淡淡出神。
羲璃闭上眼,脸颊烧得像染了胭脂。
子微淡漠道:“你想止战了?可曾想过,若玄族败了,你或许可得一半领土。”
羲璃呼吸一窒,继而唇角浮现一抹嘲弄,“那又如何?我才不稀罕!况且,若我当真选择同君梵分地夺权,届时怕是过不了几年,我们两个又得打起来!有什么意思?我帮他,不过是想着滢曦嫁给他,将来这战功记给她和她儿女便是,我只想保着银川和九幽子民,安稳踏实过日子……可现在,他娶了水溟,又伤的滢曦不愿嫁他,甚至可能会被这场战争吞噬,那我做这一切,意义何在?”他长叹口气,唤他,“子微,你想个万全之策吧,不为我,小点儿为滢曦,大点儿为这天地生灵免受战乱之苦。如何?”
子微亦醉了,踉跄起身,“其实决定权,早已在你手里,不在于我的什么谋策。”
“决定权,在我?”
“是。你早已不是银川城里一位籍籍无名的小王子,你是号令天地群魂的鬼帝!至你苏醒那一刻起,这天地便已三分。”
羲璃半睁着眼,笑舒口气,“真奇妙。”
“我回西海竹林暂休,有事你送信过来。”
“暂休?”
“需要我时,我自会前来。”言罢,朝门口行去。
羲璃觉得头脑昏沉。不能思索,正是酣睡一场的好时节,便就地睡了。
海神岛内。
夜间,此地风清月明,温暖和煦。
行远道是此地四季如春,最养闲人。
风媱心想,自己就想做个没出息的闲人,慵懒的活着。
白日里,行远给风媱安排的房间隐在一片假山林木后面,周围香草绿植环绕,天然的溪涧淙淙流淌于屋院前,几眼清泉碧如翡翠。一座古木小桥,是从外面进来院里唯一的路。桥下,是一群银色的小鱼和翠绿的水草。风常在,水声树叶沙沙声,更添清幽静谧之气。
“竟是人间江南的味道。”
行远笑而不语,风媱隐隐觉着不对劲儿,又一时说不上来。后来方知晓,眼前一切,皆是君梵设计筑造的。
“南海神君何时回来?”
“师父下完了棋便回来。”
风媱道:“别是下饱了棋吧?”
行远笑着揉揉头发。
行远领风媱于四周转了转,便离去了。
风媱不久便觉着困乏,小睡一觉,再醒来便天黑了。
她点了灯,隐约听见海浪声,遂出了门,顺着海浪声寻去。
夜间海域,同白日全然不是一个模样。风大又急,浪猛涛凶,似头凶兽在发怒一般。
风媱一路而来,见到一片海滩,海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海螺和一些发光的海兽正从海里爬出来。海滩中间,有一位破衣散发的人,只见他盘腿坐着,周身泛着微蓝的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