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八点半。
尤语宁有些后悔。
她向来不是会发脾气的人,无论是生气还是难过，通常只会忍着，让自己假装不在意。
这些年来,所有东西都来得太不容易，她很懂得珍惜所拥有的一切,怕不受控的情绪起伏会让自己失去不想失去的东西。
可就在刚刚,她竟这样没计后果地将不满的情绪直接对着闻珩发泄出来。
而那一刻,她没有想过会失去他的可能性。
也许是，闻珩爱她比她爱他要多得多,所以她潜意识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放肆的资本。
但这并不对。
他爱她，并不应该成为她伤害他的利器。
这么些年，尤语宁很会懂得自我反省，也在很短暂的时间里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去拉闻珩的手,语气内疚又温柔：“对不起,我只是——”
“我不想听这个。”
闻珩打断她，在昏暗夜色里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的脸。
好几秒，他说：“不要说对不起。”
“可是,我就是……”尤语宁有些无措，“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受伤却隐忍而克制。
内疚和自责将人包围，心里一片兵荒马乱。
“或许你并不了解我,我比你看到的、知道的、听到的更恶劣。”闻珩沉而缓慢地呼气,咽了咽喉咙,眼睛瞥向一边,“所以，你恨我、厌我，即便是骂我，都是我该的。”
“我会因为你的话难过，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永远都别和我说对不起。”
尤语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光线很暗，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所以闻珩才这样说出他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
他很骄傲，喜欢她都不肯轻易说出口，更不想让她觉得，他喜欢了她那么久却没得到回应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情。
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会难过。
他总是那样一副自信过头、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觉得，他好像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击到。
但他并不是刀枪不入，也不是铜墙铁壁，相反，在她这里，他几乎脆弱到可以轻易被她一句冰冷的话就击溃。
他就像是无懈可击的神，而她，手握他唯一的命门。
爱他恨他，护他毁他，他都交由她定。
尤语宁缓缓呼吸一气，张开双臂拥抱他，贴在他左边胸口，侧耳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不说对不起。”
“闻珩，我想我爱你。”
“我不该凶你的，你别难过，好吗？”
闻珩手臂垂在身侧，贴着她环过来的胳膊，胸前感受着她柔软身体带来的体温。
他垂眼，看见她的头顶和侧脸。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一半，夏季微凉的夜风吹来，人会在一瞬间变得很心软。
又岂止是只在这一刻心软。
从来就，对她没办法不妥协。
人生在世二十几载，从来都是世人将就他，他绝不会，也从没有，为了除她之外的人退让过半分。
或许他不是什么绝对意义上的好人。
但，在爱她这件事上，他用尽耐心，极尽勇气，绝对真诚。
“尤语宁。”闻珩抬起双手环住她腰，戾气散去，眉眼低垂，为一个人温柔，“是我的问题。”
“我会跟她道歉的。”
如果，那样你会觉得开心的话。
道歉。
这样的字眼从闻珩的嘴里说出来，尤语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口一涩，会觉得很想哭。
也许是因为，像他这样总是站在光里，站在高处的人，生来就是上帝挑选眷顾的幸运儿，是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的。
这样的一个人，愿意为了她，去跟人道歉。
尤语宁把他抱得更紧，脸埋在他怀里，隔着休闲白衬衫嗅他身上淡淡的佛手柑香味。
“不全是你的问题，我会跟菲菲好好说的。”
“我这一生，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菲菲跟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是你们当中的谁不开心，我都会很难过。”
“在遇到你之前，菲菲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她就是温暖的光，拉着我一点点走出黑暗的世界。”
“她那样好的人，本可以选择去过自己光辉灿烂的人生，但她却担心我，不放心我一个人，远赴西州，读了我旁边的大学。”
“所以，我想要她开心，这样的心情，和我想要你开心的时候，是一样的。”
“我从前总觉得自己不幸，如今想来，却发现太幸运，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男朋友，还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弥补了我所有缺失的爱。”
“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委屈，也不想你们不高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个不高兴的人是我，我都没关系。”
“在说什么鬼话。”闻珩扣着她的腰，手掌在她头顶胡乱揉一通，“你觉得你不开心的话，我能高兴？”
“闻珩。”尤语宁吻在他的衬衫上，“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噢，那倒不是。”
“……”
这样讲话的话，应该就哄好了吧？
-
另一边，韶光把柴菲带到了走廊另一端的尽头。
柴菲背着身不理他，他好脾气地去拉她的手，被甩开，也没生气，还笑了下，又去拉：“干嘛呢，怎么跟小孩儿闹别扭似的。”
柴菲被他拉稳了，没再甩开，但却依旧别扭地别过脸不看他。
“我真没暗恋别人。”韶光一向是温柔有耐心的，转到她对面，低头去抬她下巴，“瞧瞧，给我女朋友气的，改天得打他一顿。”
柴菲抬眼瞪他：“你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他很好的。”韶光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笑意明显了些，“你只是不了解他，其实他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
“我才不信！他就是一个纯纯的大傻逼！他一天到晚就见不得别人好！心眼儿比绿豆还小！如果不是我相信你，咱俩刚刚已经分手了！”
柴菲想想就气，抬脚踹了一下墙，踢疼了，缩回来委屈地叫了一声，又不肯哭，疼得眼睛红了一圈。
韶光弯腰蹲下去帮她查看，揉了下，就这么蹲着问她：“是不是傻啊，拿自己出气干什么？”
长得这么高大的一个人，这样蹲在面前帮自己揉脚，柴菲气不起来，心软得跟什么似的，委屈地嘟囔：“都怪你，交的什么朋友。”
韶光觉得好笑，这明明是她好朋友的男朋友，舍不得怪她好朋友，只能来怪他。
行吧。
“我改天帮你打他一顿。”
柴菲“哼”了声，转过脸去：“算了。”
她这样瞧着就是不那么生气了，韶光捏捏她脚腕，站起来，被她拉过手去，从包里扯了张湿纸巾擦手。
“要讲卫生。”
韶光垂眼看着她替自己擦手，很安静地没有动弹。
等她擦完，抬眼笑：“不就摸了下脚，能怎么？”
“脏。”
“没觉得。”
“……”
韶光循循善诱地跟她说：“以后闻珩在的时候，你尽量别把他跟宁宁学姐分开。你骂他怼他气他都行，他并不会真的跟你计较什么，但涉及到宁宁学姐的话——”
“那是他的禁区，谁都不行。”
柴菲一听到闻珩的名字就觉得烦：“哪有那么夸张，他当他自己是皇帝呢，还独占一个人？明明宁宝跟我先认识，怎么跟他谈了恋爱我还不能找我的宁宝玩了？”
“不是这个意思。”
韶光想了想，很认真地同她解释：“或许你是真的不了解，闻珩那样锋芒毕露浑身带刺的人，这些年来，收起了他所有骄傲，一直追着宁宁学姐跑。”
“十年是什么概念呢？他目前为止，几乎二分之一的人生，都在追逐一个人。”
“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他肯定护得紧，别人多看一眼在他眼里都是觊觎，这要搁在古代，他怕是能连人眼珠子都挖了。”
柴菲皱眉：“他这人这么残暴？”
那她的宁宝岂不是很危险！
伴君如伴虎啊！
韶光笑着拍拍她脑袋：“吓你的，没那么夸张，但暗恋成真很不容易，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暗恋一个人十年呢？”
“这样的一路，满是鲜花和掌声，很多优秀的人朝他前赴后继，比宁宁学姐漂亮的有很多，比她温柔的也有很多，比她声音好听的也很多。总之，他受到的诱惑你无法想象。”
“但是，我从来没看他对除了宁宁学姐之外的任何一个女生有过丁点儿心动，甚至，连走得近的都没有。”八壹中文網
“因为，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更何况，他放弃保送，放弃青大和京大的邀请，去了一个普通的985，就只是为了离他喜欢的人近一点。”
“我曾经也不知道他喜欢的女生是谁，问过很多次，他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他似乎可以为了他喜欢的那个女生放弃一切。那时他拒绝告诉我喜欢的女生是谁时，和我说的话我还记忆犹新。”
“什么话？”
“他说：如果她最后成为我的，我一定娶她，昭告天下，呼亲朋好友见证，我这一生只爱她这一个人。”
“如果她最后不是我的，那我何必要让人知道我喜欢过她，给她打上没必要的标记，她就应该一个人好好地幸福，没必要知道我的存在。”
柴菲听完，表情松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好一阵，声音低低的：“原来……他有这么喜欢宁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宁宝有一个这么爱她的人可以陪伴她保护她，不会再被人欺负，也不会再无依无靠。”
“只是……，这个混蛋，能够别那么拽就好了，他跟宁宝说话都不知道温柔点儿，也就宁宝那样好的脾气受得了他，换我，一开始我就能打他一顿让他滚。”
柴菲愤愤地怨念，逗得韶光笑起来，搂着她腰转身回去宴会厅：“可能是他的基因选择了宁宁学姐，而宁宁学姐的基因也选择了他。所以，他们本该天生一对。”
“噢……”柴菲虽然还有点别扭，却也有点赞同，“倒也是吧，宁宝那样弱的性格，要换个脾气好点儿的，以后说不定得两个人一起受外人的欺负。”
-
四人组同时抵达宴会厅门口。
大门虚掩着，透出点点光亮，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线。
几人面对面，眼对眼，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尤语宁悄悄扯了下闻珩的衬衫，闻珩虽然依旧觉得难为情，倒的确是按照他承诺的那样，主动开了口：“抱歉，刚刚的话，都是我瞎扯的，以后不会。”
柴菲诧异他这个大少爷居然会主动跟她道歉，看向尤语宁，从她的眼里读懂了意思。
又想起刚刚韶光和她说的那些话，也主动道了歉：“我也做得不好，你看开点儿，咱俩就当扯平了，以后好好相处，别让他俩为难。”
闻珩看了眼韶光，挑眉：“行。”
尤语宁跟韶光同时松了口气，推开宴会厅的大门进去。
朱奇他们没受到什么影响，玩得依旧很开心，见他们四个回来，看上去已经解决了问题的样子，忙开心地抬手招他们过去：“快来快来！吃的喝的已经上了，吃完喝完咱们来唱歌！”
几人一同走过去，跟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酒足饭饱之后，转到宴会厅娱乐区那边去唱歌玩游戏。
尤语宁作为知名配音演员，又是出了名的多才多艺唱歌好听，被大家要求开场秀，第一个唱歌。
她在这方面不是个扭捏的人，大大方方地笑了下，拿起麦克风问他们想听什么。
大家纷纷举手发言，要听的歌五花八门。
最后实在没有个统一的意见，朱奇推推闻珩：“咱把这个选择权留给闻珩吧，闻珩你想听宁宁学姐唱什么？”
尤语宁坐在高脚凳上，一手拿着麦克风，随意搁在腿边，笑意盈盈地看向闻珩，温温柔柔地问：“想听什么呀？”
闻珩坐在沙发中间，被笑闹的人群簇拥着，却只看向单独坐在右上角落高脚凳上的她。
眼里好像藏了一万年的情深，回以笑意盈盈的眸，启唇：“唱一首，任贤齐的《我是一只鱼》，会吗。”
尤语宁难得露出骄傲自满的小表情，笑得眼睛弯弯：“那是必须得会。”
她从点歌器里找到这首歌的伴奏，点击播放。悠扬缓慢的旋律响起，她也跟着在身前挥舞麦克风，人群噤声，只等着看她表演。
这是一首很适合夏天听的浪漫老歌，前奏是一串水里冒泡泡的声音循环，曲调极尽温柔，让人仅剩的那点儿浮躁也瞬间散去。
尤语宁找准调子进去，刚解决完矛盾的热恋期，她忍不住开心，用了很甜的嗓音来演唱，只是听着声音都会让人能够感受到她此刻愉悦的心情。
“可不可以不想你，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八九月的天气，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水里的空气，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快要活不下去……”
她其实是很有表演天赋的人，无论是唱歌还是演奏乐器，亦或是跳舞，都能发挥得很好，不太会怯场。
只是这样温温柔柔地唱着歌，浑身就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好像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美好得不像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得不落在她身上。
闻珩唇角一直弯着浅浅的弧度，看向她时满目柔情。
很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
无论是尤语宁，还是游鱼睡着了，都只能是他的。
一首歌唱完，尤语宁的ending眼神落在闻珩身上，唇角微笑的弧度藏不住浓烈爱意。
大家很给面子地鼓了掌，又催促着闻珩接她的麦克风给大家表演一首歌。
闻珩意外的好脾气，起身去接了麦克风，自己做主选了首粤语歌。
他唱一首回春丹的《初恋》。
从前那会儿他也是会在各大晚会表演上出节目的人，唱歌跳舞吹拉弹唱，没有一样不会。
按照周围朋友们的话来说，他就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当代优秀青年。
就是很可惜，这么优秀完美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
看不惯他的人恨得牙痒痒，却怎么也比不过他优秀。
他就是上天宠爱得天独厚的幸运宠儿，这一生都该他时时耀眼，永远无拘无束，成为芸芸众生里独一无二的光。
这位得天独厚的宠儿在浪漫的调子里开口唱，低沉悦耳的温柔嗓音一字一句，更像是在说情话。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默默地伫候也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相见，在路上碰着也乐上几天。
爱恋没经验，今天初发现。
遥遥共她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
尤语宁坐在柴菲旁边，像刚刚他看着她时一样满目柔情地看着他。
他温柔地回视，眉梢眼角嘴边都是压不下去的笑意。
平常说话总是拽拽的他，此时唱起这首歌来却极尽温柔。嗓音本就低沉悦耳，又是这样特意放得很轻，就像情人耳边含笑低语，情话不停。
尤语宁看着他深邃又含笑的双眼，有点醉意上头的错觉。
不知道有多幸运，这样浑身都散发迷人魅力的他，这么多年，只爱了她这么一个人。
她甚至会想，如果换作是自己，有他这样优越的条件，面对这些年四面八方涌来的倾慕时，是否能够像他一样，永远坚守并没得到回应的本心。
永远，永远只爱最初就爱上的那个人。
从这种角度上来讲，闻珩他，确实是无懈可击的神。
而她，很幸运，成为他唯一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