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说了晚安，却没有睡着。
他没有梦到月亮，闭上眼梦里全是宋瓷。
学校里出类拔萃、被导师同学都喜爱的天才少年，淡得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芍药。画面一转，成了网络上万众瞩目、受人追捧的“美女”主播，艳烈如玫瑰盛放。
唇瓣启合，唱着动听的歌。
看不出涂了哪个色号的口红，只觉得那唇□□人。
叫人很想亲吻。
他就是美丽的月色，是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唐砚猛地睁眼，心脏剧烈跳动。
……也是他心心念念的朱砂痣。
……
唐砚靠在床头发呆。
夜深了，宋瓷现在睡了吗？他睡不着。
唐砚没去给宋瓷发消息，怕打扰到宋瓷睡觉。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打开水果直播，点开宋词的主页，就看到往期一长串的直播回放，最早可以追溯到一年半前。
那时候宋瓷才高三吧？他这么早就开始直播了？
唐砚一下子就有了事做。他要考古，把宋瓷往期直播从头到尾都看一遍！
唐砚翻到最底下，点开宋瓷发布的第一个视频，从最早的开始看。
最初的直播内容……
是直播刷题。
一张书桌，一盏台灯，一支笔，一摞书，一堆卷子。
宋瓷没有露脸，也没发出声音，第一个视频里只有一只攥着钢笔的手，在温馨的灯光下安安静静地写作业。
唐砚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高三的习题集。宋瓷的作业准确率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做题又快又对，书写速度快得几乎不需要思考，妥妥学霸一个。
可惜直播平台静下心看别人学习刷题的人不多，又是第一次开播，观众人数寥寥无几。
偶尔有进来的，发一句“主播的字写得好漂亮”“主播的手真好看”，很快就走了。
前几次直播都是刷题，反响毫无水花，一直没什么人气。
直到某次直播，才出现了转机。
宋瓷意识到这种直播内容不会火，做了市场调研，得知时下流行女装大佬，做这种内容的新人主播也有大概率被平台推送到首页——大屏推送当然是给签约流量主播的，但蹭到首页一个边角也比毫无曝光度好。
于是他转型成了女装主播。
第一次女装直播的宋瓷很青涩，那时他还不会化妆，只是戴了假发，穿一件很保守的女装。坐在镜头前，样子有些腼腆。
因为脸本就精致漂亮，并没有太强烈的违和感，只是还能看出一点男孩模样，喉结也没有遮住。
他话很少，一出声就是清澈的男声，所以尽量不说话，只偶尔观众进来的时候打个招呼。
这一露脸露声音，直接惊呆之前几个为数不多的老粉。
【卧槽，挖到宝了，我关注的学习主播是个漂亮小姐姐？不对，漂亮小哥哥？】
【你有这颜值这声音你早拿出来啊！也不会默默无闻这么久了，有预感主播会爆火，到时候我就是老粉。】
第一次露脸直播获得了成功。这时的观众相较后来依然不算多，但进来的基本不会走。他们被直播封面的颜值吸引，本以为是照骗，进来后发现这个寡言少语却过分美丽的男孩子，静静坐着就像一幅画，都会情不自禁驻足。
这让宋瓷积累起了第一批粉丝，之后的女装直播每次都能吸引新的观众，涨粉无数，很快就吸引了平台注意。平台意识到宋瓷能够成为他们的摇钱树，立刻邀请宋瓷签约成为正式主播，给予最大程度的流量曝光，宋瓷就一路走红，人气再没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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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放很多，唐砚花了足足一个暑假才补完。
按时间线看下来，就能发现宋瓷在直播事业上进步飞快。从一开始不会化妆不会变声、面对镜头沉默寡言的少年，变得妆容精致、嗓音甜美、越来越自在，有种解放天性的感觉。
衣服越来越漂亮，风格也越来越多变。可以是美艳御姐，可以是甜软萌妹，可以是清冷仙女……妆造无可挑剔，连音色都会随着穿衣风格切换，可萝可御，可盐可甜。
回放可以看到过往弹幕。宋瓷受到过无数赞美，也承受过不少恶意。有人表达善语，就有人口出恶言。新主播的爆火势必会动一些老主播的蛋糕，遭人眼红妒忌，雇水军去搞人心态恶意竞争。有段时间宋瓷直播间简直可以说是乌烟瘴气，铺天盖地的恶意压得人喘不过气，后来有了房管才好一些。
一些无脑黑粉言论唐砚看了都血压飙升，心疼又恼火，恨不得抄起键盘砸过去，顺便捂住宋瓷的眼睛——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字眼怎么能舞到宋瓷面前？
还骂人父母……宋瓷可是真的没有父母啊！
视频里承受恶意的少年却总是眉眼淡淡，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还温言安慰粉丝们别生气，别和人吵闹。
并把背景音乐换成大悲咒净化心灵，让大家都冷静。
唐砚看得差点笑出声，觉得宋瓷是有点腹黑的。
大悲咒，净化粉丝的心灵，超度黑粉的亡灵。
唐砚回放补着补着，视频里的宋瓷也从高中生变成了大学生。
开学那天，有个榜一老板打赏了五个榴莲，提出想看宋瓷女装逛校园的请求。
这也是唐砚初见宋瓷，刹那心动的由来。
唐砚心神一动，榜一还可以提要求？他这不得安排上？
什么穿女仆装戴猫耳朵学猫叫喊主人……想想就血脉喷张。
但也只敢脑子里想想。
思来想去，唐砚都不愿意让宋瓷做些社死为难的事，也不想让宋瓷在镜头前做讨好人的举动，让宋瓷给他唱几首歌，唐砚都觉得心满意足了。
他就这点出息。
喜欢一个人，哪舍得真作弄他。
大学后宋瓷的直播间背景就换了，从家里房间换成了宿舍。
唐砚现在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宋瓷买床帘，一开始还几次问他周六回不回宿舍，行李箱里那么多女装，原来都是为了偷偷搞直播。
粉丝们弹幕提问，会问宋瓷是哪个专业，大学生活怎么样，某道高数题怎么做……宋瓷都会一一回答，但并不回答某些涉及到现实生活的提问，不仅不透露考上哪个大学，连别人问他高考分数他都避而不答——全省就他一个，说了等于掉马。
哪怕有人因此酸他是卖学霸人设，实则高考落榜，宋瓷都一概不解释。名牌大学学生，高考省状元，这些值得显摆的头衔都被他跟网上“宋词”这个主播身份切割得很开。
粉丝们都想更了解主播一些，见问不出宋瓷的现实资料，就转而去关心别的生活日常，比如宋瓷的室友。
能当这么一个大美人的室友，谁不羡慕啊？宋瓷和粉丝日常闲聊里聊起大学生活，也会提起室友，说的都是“为人大方”“粗中有细”“乐于助人”之类夸奖的话，有粉丝八卦问室友长什么样，宋瓷认真想了想，噙着一抹微笑回答：“太阳有多耀眼，他就有多耀眼。”
唐砚看得嘴角止不住上扬。好啊宋词词，嘴上嫌弃我，背地里偷偷夸我。
记在小本本上，开学就去宋瓷跟前笑他口是心非。
有些事不当面说不对味儿，唐砚都想好了，要等开学后亲自见面告知宋瓷自己就是唐诗，顺便告个白，一股脑儿信息量全炸过去，管宋瓷答不答应，他反正是豁出去了。说不定宋瓷被炸得头晕，就答应了呢……
话题回到直播间。宋瓷夸的多了，粉丝自然不信，更好奇室友的庐山真面目。什么人能被词词夸得这么完美？词词直播这么久，都没见神秘室友露面。有黑粉都嘲宋瓷是在捏造人设，实际压根没这个人。
种种猜测都在唐砚不小心撞进镜头的那一期打破。
唐砚一眼就认出这期宋瓷穿的衣服，就是他在宿舍宋瓷床上撞见“宋词词”时的那件——也是他送给宋瓷的那条杏白裙子。
这场直播里，宋瓷本是趴在床上惬意地跟弹幕聊天，突然一声熟悉的“我回来了”，唐砚就看见自己短暂地出现在镜头里一晃而过。
连唐砚自己都没看清自己的脸，宋瓷已经反应极快地挡住镜头，把直播间关掉了。
这场直播到此结束。
再点开下一场直播，弹幕直接开始狂欢。
【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见到室友了，上次直播关得好突然。】
【啊啊啊上次直播怎么戛然而止了，我还没看清小哥哥的脸呢。】
【是室友吧？好像是个大帅哥！这么帅的小哥哥词词你竟然藏这么久不让我们看见！】
【虽然室友只说了四个字但我拉进度条反反复复听了几十遍的滋味谁能理解？好苏，好a，放cv圈里是妥妥攻音。】
【什么时候能让室友再露面？呜呜呜我想看帅哥。】
【怎么瞧不起我们词词，词词不是帅哥吗？】
【词词是老婆，是漂亮小姐姐～】
女装主播几乎全员泥塑粉，宋瓷对“老婆”之类的称呼已经习惯了，也不介意。不过弹幕提到唐砚的比例太高，让宋瓷不得不在意。
“室友是素人，上次是不小心入镜，为了保护他不受打扰不会让室友出镜，大家不要太关注。”宋瓷认真道。
干主播这行，尤其是有点人气的，身边有关的一切资料都会被扒个底朝天，没黑料也要编出点黑料来。宋瓷把隐私保护得很好，平时直播谨言慎行滴水不漏，都会有“卖学霸人设”“学历造假其实根本没考上大学”“私下卖擦边照给榜前老板”这些子虚乌有的污名。没有证据，键盘那么一敲，谣言传开后谁也不会在意真相。
泼脏水是很容易的事，澄清也是很无力的事。经历过走红和网暴的宋瓷再清楚不过。
唐砚严格来说不算普通人，唐家大少爷的身份足以引来媒体大做文章。只是唐砚素来低调，并不怎么出现在媒体镜头下。如果在宋瓷直播里出现被扒出身份，对宋瓷和唐砚都是麻烦。
毕竟“豪门少爷”和“网红主播”，实在太容易引人遐思。
宋瓷自己已经习惯承受污名，却也不愿唐砚这天之骄子太阳般的人生里沾上任何污点。
唐砚看过之前弹幕不可理喻的黑粉言论，就知道宋瓷对他避而不提是一种无声维护，感动之余更加心疼。
宋瓷还怕他受影响，宋瓷自己怎么受得了那些影响？
在宋瓷的约束下，正常粉丝都理智地不再把过多关注放到室友身上。但也有一部分不知分寸，经常会开些“词词这么漂亮会不会被室友肛”“室友真的能忍住不扑倒词词吗”的玩笑。
向来温和的宋瓷难得冷了脸色，禁言了那几个粉丝，随后一字一句正色道：“他是我珍重与尊重的挚友，也希望大家能够尊重他。”
挚友……唐砚品味着这个词，品出一丝苦涩，一丝酸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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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录播的同时，唐砚也没忘记每晚蹲守宋瓷的现场直播，砸钱刷礼物毫不吝啬，全站通告成了家常便饭。久而久之，整个水果都知道有位id叫“唐诗”的土豪大佬看上了宋词。
这让许多主播羡慕不已，谁都希望自己也有个有钱大老板捧着。还有不少主播想挖墙脚，让自己也吸引土豪大佬的注意，直播风格都努力模仿宋瓷，可惜大佬专一不二，关注列表一直都只有宋词一个，对别的主播看都不看一眼。
嫉妒宋瓷的主播从来不少，之后只会更多，花钱买水军整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宋瓷直播间从不缺少黑粉，宋瓷已经习惯了，也嘱咐过粉丝不要和黑粉计较，刷屏刷上去就行了。
唐砚忠实履行了这点。弹幕有刺人伤人的话，唐砚也不跟人争吵，直接就刷一堆礼物把碍眼的话刷上去。黑粉骂一句，他刷一堆，到最后整得黑粉骂人跟给宋瓷赚钱似的，直接就让黑粉闭了嘴。
对于唐诗的砸钱和维护，宋瓷都看在眼里。
他心中有感激。宋瓷不会把别人的散财与善意当成天经地义，他得了别人的好处，就该有所回报。
但唐诗想要什么回报呢？
粉丝给主播打钱，无非是满足精神需求，乃至贪婪得变成满足肉.体需求。宋瓷不提供现实的一切服务，唐诗也很体贴地从没提出过见面请求，甚至不会在直播里提出什么要求，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听歌。
唐诗唯一的诉求，就是每天和宋瓷在水果app上聊聊天。聊天内容也很正经，正经到聊天记录发出去外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一个砸了几十万的金主和看上的主播私聊，连一句调戏都没有，语气用词都非常礼貌，仿佛两个朋友平等的聊天。
唐砚知道这种直播软件老板和主播聊天很多都不是正经内容，唐砚怕自己说错了话，让宋瓷觉得被冒犯，就很小心斟酌词句，还不如平时微信聊天大大咧咧敢发骚话。他也怕自己口癖被宋瓷认出来，强行改了自己说话风格，表情包也一概不用，导致画风看上去有点……老干部。
一个人字里行间透出的涵养是不会骗人的。宋瓷能从聊天里感受到对方的尊重，渐渐也就从把对方当老板聊天纯属工作的态度，转变成把对方当成一个知心朋友。真心换真心，宋瓷并不是捂不热的冰。
根据种种迹象，宋瓷猜测对方可能是个风度翩翩成熟儒雅的中年大叔，因为内心空虚等原因在主播身上寻求精神寄托，但并没有亵昵的想法，可以当成忘年交。
唐诗发来的消息，宋瓷基本都是秒回——秒回金主的信息是一个主播的基本职业素养。
唐砚因此幼稚得想知道自己和金主的消息，宋瓷会先回谁。于是他在微信和水果几乎同时给宋瓷发了消息，得到的结果是宋瓷秒回了“唐砚”，之后才回了“唐诗”。
唐砚五味杂陈，一边窃喜“我在他心里比钱还重要”，一边沮丧“我给他花了这么多钱都不重要”。
但还是喜悦多过沮丧。唐砚是他的现实身份，宋瓷愿意抛下老板先回他，这不是好事吗？
唐砚私心想借着“唐诗”这个网友身份，试探宋瓷对于“唐砚”的态度。
有些话，他自己的身份不好问出口，披着一层网友的皮，说出来就容易多了。
唐诗：这次回消息晚了点，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宋词：没有，刚在和一个朋友聊。
唐诗：什么朋友比我还重要？【不满】
唐砚本以为宋瓷会回一个“当然还是老板你重要”之类的话。宋瓷情商不低，干主播这行说话也是世故圆滑的，只是现实里他不爱说话，不代表不懂世故。
但宋瓷并没有含糊其辞。
宋词：很重要的朋友。
唐诗：比我还重要？
宋词：嗯。
唐诗：你也不知道骗骗我，要是别的老板肯定跑路了。
宋词：因为把你当朋友才不想骗你。
说话的艺术，多么高明。
唐诗：不会是在跟喜欢的人聊天才忽略我的吧。
唐砚本只是随口开句玩笑。
可漫长的沉默后，宋瓷发来了消息。
宋词：是。
暗恋这种事难以言说，但在互联网上，对着陌生人，所有心事确实容易承认的多。
唐砚一怔，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脑子里飞速计算时间。
他刚才两个号几乎同时给宋瓷发了消息，宋瓷回完唐砚，没多久就给唐诗回了消息。再快的打字速度，这期间也不可能再给第三个人发消息。除非在他发消息前，宋瓷本就在和其他人聊天。
排除法走起。
唐诗：是女朋友？
宋词：不是。
宋词：我还没有和他坦白。
唐砚盯着那个“他”字，许久，手抖地打下一行。
唐诗：是“她”吧？
宋词：是他。
唐砚手机突然从手中滑落，一阵手忙脚乱地接住。
想回点什么，手机却黑屏打不开。
之前直播看太久，电量告罄关机了。
唐砚低骂一声，怎么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
等唐砚找到充电器插上重新开机，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聊天页面里只有一条宋词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宋词：抱歉，吓到你了。
宋瓷觉得，这位忘年交再开明，总归是上一辈的年纪，也许不太能接受这种事。
对方长久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表态。
唐砚赶紧打字。
唐诗：没有，刚刚手机没电关机了。
唐诗：这没什么，年轻人就要大胆追求爱嘛。是他还是她有什么关系呢？
唐诗：你喜欢的是你同学？是室友吗？
宋瓷许久没有回话。
那份心思压抑了太久，实在藏不住，选择在网上对着一个网友吐露。可真吐出去了，也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真正想吐露的那个人又听不到，永远都听不到。
唐诗：怎么不说话？
唐诗：吃饭了没？
总算有个能回答的。
宋词：还没。
唐砚闻言顿时焦急，他脑子还沉浸在喜悦和不可置信中，不觉放松了警惕。
唐诗：快去吃饭，本来就胃不好，别生病了。
宋词：嗯，再见。
放下手机的宋瓷，蹙了蹙眉，眸中掠过一丝狐疑。
他在直播和聊天中从没提起自己的身体情况，现实里大家知道的也只是他有低血糖，看过体检报告知道他有胃病的，会一日三餐叮嘱他好好吃饭的，只有唐砚。
所以……唐诗怎么知道他有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