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沐站在门口望了一阵,门口的壁画都不看她,自顾自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夜风也有些微凉了,脸颊手臂都失去了往常的温度。
不远处的季凡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想起第一次在“琴鹤”——“咖啡为琴友为鹤”——看见她的情形,几乎忘了和司南的约会。
夜幕中的她与那日一样,脸上仍旧挂着一副淡淡的表情,酒吧里晃出的醉人,身边吵架的情侣,热情洋溢的大学生,都吸引不了她的眼光,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现在的她似乎又多了一份担忧,是对s.a.r.的在乎吗?与表弟有关吗?这家店对于她的意义究竟在于什么?
无数猜测闪过大脑,终究没有答案。最后他选择相信时间会让他慢慢了解,然后便驱车赴约了。
季凡又怎知,看上去这么淡然的羽沐,此时内心并不是担忧,而是有点怅然。
这两年来,她一直依赖这个地方,这里的人们,这里的音乐,这里的灯光,甚至这些看不懂的壁画。在这里,不会有人强迫她走出自己的思绪,她内心的世界开始和这里融为了一体。
从来都是随缘而定随波逐流,却第一次想要留住可能离开的东西。从未尝试过强求,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羽沐想也许可以和司南商量一下。可是,司南会在意吗?对于她来说,酒吧只是酒吧而已,走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
又或者,找肖杰?她打开qq,肖杰的头像依旧是灰色。微信,还停留在她上次给他发的却没有得到回应的信息。手机?除了他主动打来的时候,其他时候都是关机吧?而且,他会为了一个酒吧而回来吗?关掉一个他还可以再开一个,甚至可以开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像开雪鹤工作室一样随意。
有钱,任性。
叹口气,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脚有些痛,甩甩脚,抬眼一看,竟到了家门口。
此“家”非彼“家”,而是羽沐离开福利院以后的家,也是小辙的家。
她不想进去,又感觉双脚吃痛,便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坛上揉起脚来。
手机作响,掏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应该又是打错电话的。
“喂,你好。”
她无意识地接通了电话,电话里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沐沐。”
羽沐顿时心脏上提,道:“欧阳?”
欧阳笑道:“还认识我的声音啊?不错,很满意。”
羽沐定了定心,问道:“走到哪儿了?上次给我打电话是在意大利吧?还在地中海那块儿晃哪?”
欧阳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在哪儿?”
“我在克洛达门口。走累了,但又不想进去,这里也不好叫车。”
“别动,我去接你。”
羽沐一惊:“你回来了?”
欧阳的声音有些低沉。
“刚回来,想见你,和你聊聊。”
“司南……”
“先别告诉她。电话里不多说了,等着,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羽沐心情骤然大好。
从欧阳决定出国起已经整整三年了,这三年中他从来没有回来过,又由于他没有固定的手机号,所以他们连电话都很少打,两个人只是偶尔发发email。
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会待几天,不过能见到总是好的。
随意玩着手机,没等几分钟一辆路虎停在面前。
羽沐抬头一看,欧阳嘴角挂着一丝久违的笑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和刚毕业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带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淡定。
羽沐正打算说话,欧阳却抢先说道:“远远看你坐在路边玩手机的样子,真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猫,都想把你捡回家了。”
“这么久不见,嘴都变得滑不溜丢了。走吧,去哪儿?”
欧阳思索了一下,道:“去‘琴鹤’吧,只听你说起过,还真想见见。”
“别傻了,已经十点钟了,小辙那个小老板早关门回家了。”
“我可不相信你这个大老板没钥匙。”欧阳一副了然的表情,“郑教授是为你开的这家店,你不想要,才说把店交给你们两个。”
想当初,小辙想要独立,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份礼物。而她,不过是怕小辙自己辛苦,才勉强接受。
她不想接受养父太多,总觉得是种亏欠。
羽沐做了个鬼脸,道:“走吧,无所不知先生。”
坐上车,她才发现这是辆新车,于是问:“该不会是你的车吧?”
“怎么?觉得我回来是因为穷得叮当响了?我至于到败兴而归的地步吗?”
“当然不是!你难道不是待几天就走?打算留下来了?”
“还没想好,不过,目前也没有要走的打算。”
“曾经的计划都实现了?我猜没有。”
欧阳沉默了。
羽沐看着他,有些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在给一家时尚杂志做摄影师。”欧阳敲敲羽沐的脑门,笑了,“别这样盯着我,不晓得状况的人还以为你爱上我了。可别赖上我。”
“切,委屈你了?”羽沐白了他一眼。
“重要的是打死你都不会。就像别人看你吃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或许会羡慕,或许会嫉妒,但没人知道这个苹果究竟是不是甜的。”
“这是什么比喻?出国几年,思想也怪诞起来了。我理解力有偏差,给我说白话文。”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告诉欧阳“琴鹤”的地址,满脸疑问道,“你没问我地址,怎么知道往哪儿开?”
欧阳耸耸肩,道:“你一上车就好多问题,我没机会问。好吧,现在说吧,‘琴鹤’在哪个方位?”
“停车。”
羽沐很想笑。
可能自己之前说过被他记住了吧。因为车,在他们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已经驶到了“琴鹤”。现在,车正停在门口的位置,刚刚好。总之,他还是那个不用自己费心的欧阳。
和预想的一样,“琴鹤”已经关门了,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灯,照着“咖啡为琴友为鹤”这几个字。
欧阳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几个字道:“是你的风格。”
羽沐没有说话,自顾自开了门,进去点亮所有的灯。
欧阳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静静看着清冷的马路。这条街人很少,尤其晚上。
咖啡店的地理位置自然要挑离商业楼较近的地方,可是羽沐是个情绪洁癖的家伙,一定坚持要安静的环境。可是小辙晚上一个人回家太不安全了,只好晚饭后就关门。“
“赚的这点钱还不够原料和水电费吧?”欧阳独自言语着。
羽沐打开电脑,放了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便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传出磨咖啡豆的声音,还有打鸡蛋的声音,还有盆子的声音,还有……和着钢琴曲,倒是别有风味。
欧阳坐了一阵,只觉无趣,便起身也进了厨房。此时的羽沐正戴着厚厚的手套把蛋糕往烤箱里送。他笑道:“幕后老板亲自动手,我是最有面子的顾客了吧?”
“当然了,换成别人,我可没这份耐心做这个。”
“真像个贤妻良母。”欧阳摇摇头,“不知哪个有这个福气。”
“谁让你不爱我。你不爱我我都这么对你,你要是爱我,我肯定对你更好。”
羽沐启动烤箱,回头认真地望着他。
欧阳却笑得欢快极了。
“我若是爱你,你肯定把我踢到好望角去,最好再也别在你眼前出现。你这人,没良心着呢。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羽沐接上两杯咖啡放到托盘上,径自走了出去。欧阳也跟在后面出了厨房。
“蛋糕要等一会儿,先喝咖啡吧。”
“13分钟,不多不少。”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蛋糕吗就瞎说。”
“还能做什么?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忐忑可可’。”
羽沐给欧阳的咖啡里加了一袋糖两袋奶,然后又覆了厚厚的一层巧克力奶泡。自己的却只加了一袋糖而已。
“欧阳,你应该是个女人,因为女人才爱吃甜食。”
“吃甜食会使人心情愉悦。”
“那你天天开心是因为吃甜食了?哪怕被贼偷了,吃点甜食还是会心情愉悦?”
“嗬,你别抬杠好不好?”
欧阳又想敲她,被她躲开了。
“你也是个怪人,自己煮咖啡,为什么不自己煮牛奶加进去反而用包装奶呢?”
羽沐眨眨眼睛道:“省事。”
欧阳做了一个撞墙的动作,大叫:“被你打败了!”
烤箱开始呼唤了,羽沐满脸笑意又奔厨房而去。当她兴冲冲端着烤好的蛋糕正走出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门边风铃的声音一起响起:“羽沐吗?这么晚了干嘛呢?”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身影,司南和季凡。羽沐顿时哑然。
司南看着她手里久违的蛋糕忽然转身,只见欧阳正波澜不惊地看着她,淡淡地说:“司南,好久不见。”
司南愣了一下,机械答道:“是好久不见。”
但她随即又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妩媚地笑道:“怎么回来只知道找羽沐?这么不公正的待遇我还真是,太习惯呢。”
“这位是?”季凡发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不禁问道。
他更疑惑的是现在眼前这个羽沐又是怎么一回事:手捧刚出炉的蛋糕,掩不住的兴奋笑容,但是看见司南后突然僵住的表情。这与他前几次见到的羽沐都不同了,甚至与他一个小时前见到的羽沐都完全不是同一个人。这个羽沐是鲜活的生动的。
他想知道,这个能让她鲜活与生动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司南拉着季凡坐在欧阳对面介绍道:“季凡,这是我三年前分手的前男友欧阳。欧阳,这是我现在的上司兼现任男友季凡。”
季凡被说懵了,怎么个情况?现任男友?
他下意识开口解释,却被司南紧紧拽着的手生生逼了回去。于是,他便只是对欧阳点头笑了一下。
其实他不介意被美女当枪使的,但是在羽沐面前,就是有种解释的冲动。
欧阳也笑了一下,摸了一下咖啡杯,感觉温度低了一些,便望了羽沐一眼。
羽沐意会,把蛋糕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进厨房端了咖啡壶出来,无言地帮欧阳加满,并又加了一袋奶。
这个眼神的沟通细节被季凡捕捉了个全过程,他竟有些吃味。
季凡可能从没想到过,这个对外界毫无兴趣的女人,居然能和一个男人有如此默契的无声交流。她怎么能确切地捕捉到他的需求?他又怎么能确定她能看到他所有的动作并加以理解?他们不仅仅相识而已,也必定相知许久。
不只季凡,司南也捕捉到了。对于她来说,这二人的默契早已见怪不怪了。这种默契,同胞兄弟姐妹都怕是要汗颜。她是不会吃味的,如果要吃味,她早就在大学时就会被酸死了。只不过,对面坐着这个人,使她忍不住想要说话。
“羽沐,从欧阳走后你就没好好做过蛋糕。今天幸好我们从这儿经过,真是有口福了。是‘忐忑可可’吗?光闻味道就知道一定是。快拿过来啊,季凡还没有尝过你的手艺呢。……”
司南喋喋不休地说着,可羽沐和欧阳都知道,当她紧张的时候就会讲起话来没完没了,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司南,”羽沐忍不住打断她,“蛋糕来了,正好没有那么烫了,现在吃刚刚好。”
欧阳往里挪了挪,羽沐就势坐在他旁边。
羽沐看着拿起蛋糕就咬的司南,问:“怎么从这边经过?要去哪儿?”
司南嚼了两口道:“去勘察一下各条商业街的情况,做一下总结,以便参考。”
“你早就知道这个项目?”
“对啊,有什么问题?”
“没有。季凡刚把推广case交给我做,没想到你也在这个项目里。”
其实羽沐是有些失望,面对司南对肖杰s.a.r.的毫不在意,她开始怀疑司南雨天说的“真心”那回事。她对他真的付出过真心吗?她所谓的一点究竟是有多一点?但她不想戳破,司南依旧是她最在乎的朋友。
“推广?怎么公司自己不做需要外包?”司南扭头向季凡询问。
“只是方案外包,真正实施还是公司自己做。”
欧阳显然不想听她们聊这种有关于工作的事宜,打断了她们毫无营养的谈话。
“羽沐,蛋糕是不是忘了加东西?”
“什么东西?”
“榛子粉!”欧阳和司南同时答道。
“对嗬!”羽沐拍拍脑门,“看来三年没做,到底是手生了。我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收山要么常做。”
季凡笑道:“虽说少了你的特殊程序,但仍然很好吃,收山万万不可,埋没天分可是天理不容的。”
“又来一个会说话的。是你本来就嘴甜呢?还是我的蛋糕真的太甜了?”
司南说道:“那我建议你以后可以不用放榛子粉了,用苦瓜汁和面吧。嘴已经很甜了,蛋糕可以不用那么甜。”
“享受美食的福利说没就没啊?”欧阳道。
“男人的甜言蜜语都不切实际,我只是提个小小的建议而已。”司南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这话中附带的意思,欧阳假装没有听到。
如此笑谈,时针不知不觉又走了一格。羽沐建议回家,司南却说和季凡还有一点后续要处理,便双双离开了。
羽沐清洗着餐具,听见欧阳放了一首不知道是什么的曲子,是一个男人在轻轻地唱着:
sometimesaman
justdon'tbeaman
it'snotanexcuse
it'sjusthowitis
sometimesthewrong
don'tknowthatthey'rewrong
sometimesthestrong
ain'talwayssostrong
sometimesagirl
isgon'beagirl
shedon'twannadealwithallthedramainyourworld
godknowsidon'tmeantogiveittoyou
sogirli'msorryforthestupidthingsiwishididn'tdobutido
(结尾音乐:babyface的《sorryforthestupidthi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