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修真院就是一次考试,这一次秦非明考完就觉得手感不大好,实战倒是意外两轮都遇到不怎么样的对手。
这一次考完了,秋天就到了,执剑师不失时机的过来了一趟,送了些衣物用物。他一走,因秦非明考试很好,换了一个单独小院子,四宗其他尖子生未有如此好待遇。
无情葬月考得不好不坏,和上次相比是很不错了。仙舞剑诀磕磕绊绊能上手了,仙舞剑诀多年和无情葬月过不去,这点进度周围人都很满意,秦非明勉强同意一个月他溜号两次,只要不被抓到,抓到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秋高气爽,荻花题叶出头请他们去枫叶渡看红叶,没理由也要找理由出去玩。
四个人出去玩不太避讳天元抡魁的话题。无情葬月的八卦还没有另外三人知道的多,比如秦非明很有可能就是下一次天元抡魁剑宗代表,师长们对秦非明的评价是发挥稳定基础牢固,由此荻花题叶其实有些看不上,换句话说就是没甚特别之处。
无情葬月没说这段时间秦师兄在准备年底的大比,等于闭关练剑,常常看不到人。他周围三个好友将来都会去天元抡魁,有时候这个念头会让他很难受。
但别人不能体会到他的感受,回到修真院里,秦非明来去匆匆,有限的时间拿来检查师弟功课。
无情葬月渐渐习惯了,晚饭还会给秦师兄打包,以节省师兄来去匆匆的时间。有一天秦师兄在研究学宗基本法《阴阳古秘录》的时候突然找出上个月考校内容研究出题者思路,无情葬月在旁边听他语快如落珠,一句话也没插上去。
过年时剑宗关起门,几个好苗子拉出来测试了一番,霁寒宵破天荒的到剑宗走了一趟。
执剑师性情温和,和霁寒宵都能处的来,霁寒宵特别去看了看他,两人在屋子里喝酒的时候结果出来了。
“果然是他。”岳万丘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恐怕神君不会满意。”霁寒宵冷漠的说:“学宗有个娃儿分化成了天元。”
岳万丘知道是谁,听朗函天说过了,那是学宗的参选者荻花题叶——少有天才之名,去年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排了学宗七雅的名号,最末一位是荻花题叶。
且不说是否真才实学,把他和休琴忘谱逍遥游放在一列里,是抬举了这少年人。如今是个天元,学宗想来不会再看别认,选定就是此人参加天元抡魁了。
“不满意又能如何,这个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不是天元。”
岳万丘无奈道:“剑宗的天元都不在适龄。”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儿子还没分化?”
无情葬月的资质有目共睹,决计不可能是天元。仙舞剑诀经过大半年的辅导,总算还能见人,但岳万丘对儿子的性情很清楚,儿子不喜欢和人争执,不可能是天元。
岳万丘喝着酒,想起秦非明,让人打听前面比完了,神君在做什么。
不多久弟子回来禀报,神君奖励秦师兄一把剑,秦师兄终于给自己另寻了一个道名,现在到了神君私底下和秦师兄单独指导的时间。
——神君认命了。
秦非明听了一个多时辰的指导。
神君正正经经的开始告诉他,这一届的天元抡魁,将来剑宗出战者决定是他了。如今他苦练不辍,以后只能更勤勉,因为他的对手,有一个已经确定是天元。
秦非明还没回答,屋子里陡然气氛一变,无形之中压力落网般笼住了他。
“感觉到了么?”玉千城居高临下,视线没有一点温度。
秦非明鬓角出了汗,好似大雨之前沉闷的燥热,他点了点头,玉千城不由缓缓道:“你是和仪尚可,若是地织在此,走不出这里。”
秦非明十三岁出头,可以往十四岁按了,常人十二三岁分化,提前延后都有可能,但他十四岁对信香无感,多半、几乎能确定,是个和仪。
“神君,”秦非明不去擦汗,忍耐着不适感,淡淡道:“若我赢得天元抡魁,能否迎娶飞溟?”
玉千城被少年人镇住了。
他问:“为何想迎娶飞溟?”
秦非明看着他的眼睛,从神君微微讶异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于是他一字一字缓缓道:“因为,我想做神君。”
秦非明得到了五天假期。
五天后,他就要以新的身份回到剑宗接受指点。这一次不仅仅是霁寒宵暗地里帮他,还会有辅师朗函天,以及神君亲自授业。这些人会尽一切努力保证他在出战天元抡魁之时,处于最好状态。
这五天的假期,神君交代他两件事。
“秦师兄!”
无情葬月在外面花园等他,看见秦非明,连忙走了过去。秦非明赢了剑宗大比,无情葬月等在这里恭喜他。
一种奇异的情绪在心田滋润,秦非明默然片刻,温和的说:“多谢你,飞溟。”
刻薄寡恩,不择手段——秦非明品味着这一刻胜利的滋味,他凝视着比他小一截的少年人,无情葬月频频回过头看他,丝毫不知道他这个师兄心里想的是什么。
“秦师兄,你明日还去修真院吗?”
“要过几日了,我不在之时,不可和刀宗小子时时翘课,惹得师长生气。”秦非明一下子戳破了无情葬月的打算,无情葬月气闷的撇过脸,又小声道:“知道了。”
秦非明送他到了执剑师住处,看见霁寒宵不远不近的站在花园另一头,他的目光已经看着远处的前辈,无情葬月也看过去,没说话,秦师兄想起了还有一事没有告诉无情葬月。
“飞溟,我另起道号,南泉林隐。”秦非明又道:“不过,你还是叫我师兄吧。”
霁寒宵走得飞快,秦非明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机会跟他凑上去说话,他坐在院子里,一棵石榴树下,秦小娥难得遇到他什么也不做的在院子里发呆,倒了杯茶送过去。
秦非明回味胜利的滋味,阶段性的胜利滋味,他有些轻飘飘的晕醉,妹妹不太能明白他所说的得到了代表剑宗出战天元抡魁的机会意味着什么,刻意解释一番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走到这一步,看起来有些愚蠢。
要举重若轻,显得得到这成功毫不费力,别人才会更为惊讶。但秦小娥不通四宗轶事,更不知天元抡魁一旦赢得,将来他还能成为神君——尽管那过程或许更加艰难辛苦,但这毕竟是他梦寐以求的开端。
“我要出去走走。”秦非明拎起了新得的佩剑灵均:“不必等我用晚膳了。”
初冬时节,夜里飘了薄薄的雪。
秦非明走了一个多时辰,心头跳动的热烈。他提着神君给的宝剑,连夜赶到极为偏僻的一处村子里,角落里的一处茅屋,微云遮月,淡淡的月光洒在篱笆外面。
他站在外面一会儿,喊了一声:“小宁,我进来了。”
是的,就算如他这般,也有能一同快活的朋友。
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门开了,探出一个年轻人的脑袋,长长吁口气:“小二,你怎么来了。”
“……”秦非明扬了扬拎着的烤鸡:“来看你,家里有人?”
“现在有了。”年轻人笑嘻嘻说:“你穿的挺……人模狗样。”
秦非明拎了烧鸡,小宁提了半壶酒,屋子里刚才匆忙间来开门,许多竹筐竹编落在地上。小宁忙着整理东西,秦非明找了两个碗,看了看缺了口的粗瓷青碗,还没说话,小宁蹲在地上拾起瓶子:“秦小二,你弟弟没了,最小的那个。”
秦非明淡淡道:“我知道。”
“别怪我没得跟你说不高兴的事儿,你那弟弟我去看过,没办法救了。那话怎么说的……生死有命是不是,他的命,唉,就没办法。”
秦非明有点喝不下酒,他试了一下,没想起来那个弟弟长成什么模样。
那年他九岁,死了两个弟弟,还剩下的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面黄肌瘦。还有两个妹妹,家里养了两只鸡,大哥能下地干活了,他睁开眼睛就干活,从给弟弟妹妹洗尿布煮早饭开始干,歇下来的时候最后一件事,就是给他们拿布擦脸插手,擦屁股擦脚。
想起这些,就更没滋味,为了不让小宁的破嘴继续败兴,秦非明抢在他前面说:“有个好事,你想不想知道?”
小宁收拾好了瓶瓶罐罐,去厨房里端了碗豆腐,切了瓜条,端了出来:“什么好事,有钱的好事?”
“算是吧。”
小宁喝了口酒,眼睛弯起来:“秦小二,发财没忘了我,是个兄弟。”
秦非明懒洋洋哼了一声,也没指望小宁明白,小宁比他妹妹还不知道四宗,但来都来了,没人恭喜几声,总觉得这一日还差了意思。
“我要参加天元抡魁了。”
小宁表情僵住了,像是被吓傻了,秦非明没想到他反应还挺大,挥手闪过他眼睛:“天元抡魁,你去过?”
“我去过。”小宁回过神来,咂咂舌:“去你的鬼!你想不开吧!”
“我会赢的。”
小宁哎哟一声,愁眉苦脸,眉毛垂下去:“你叫我怎么说。我当年也是差一点点就进了四宗,你知道不知道,输了那可没啥好的。我认识一人,从前走路带风,后来吧,后来就在东边那个村子那里摆摊卖鱼,生意没我好,赚的都不够买米买酒,你说你输了怎么办,回来养鸡?”
秦非明听得舒服,笑而不语。小宁抬起头,对面的人还在笑着,长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卧蚕微微动,黑色的瞳珠藏了一颤一颤的黑光,像黑石摩挲得发亮的光色,被长睫一扫,隐去了许多讥诮冷漠。
喝醉了的人没法讲。小宁自认倒霉,和他喝酒,说些有的没的事,说着说着,看秦非明的佩剑,撺掇他舞一舞剑助兴。
“这剑叫灵均。”秦非明喝得有点上头了:“神君给的。“
神君还是挺好懂的,小宁咂咂舌:“啥啊,你想做神君?”
“干嘛,不行吗?”
“我要是说不行,你更来劲了,秦神君,难得见你回来一会,不能通融一次?”
秦非明重重点了点头,拿着剑去了雪地里。
小宁看不懂剑,外行人看热闹,热闹是很热闹的。
秦非明收了剑,月色如霜,乌云藏了月亮,他心里空空荡荡的,并不十分快活。霁寒宵曾经说他迟钝,未入其门,剑术要通晓,有时候缺了神神叨叨是不行的,什么人剑合一,什么三千微尘,都有人顿悟过。
顿悟太玄幻,但霁寒宵演武,仙舞剑诀到最后一片空明寒冷,那人心里是冰冷孤远的,能透过剑冷到旁观者的眼珠子深处。
秦非明歪在木板床上睡着了,一松手,灵均哐当掉落在地。
小宁摇摇头,扯被子给他盖上,往隔壁去了。
玉千城交代了秦非明两件事。
这五日可叫他随意走动,唯独这两件事先行处理。一件事是回家探亲解决后顾之忧,再连下去几年,不可为家务牵绊。
秦非明去了。
他生在道域剑宗属地一个小村庄,人多姓秦,那里就叫了秦家村。家里父母都种地,老实巴交的人,唯独太能生。一个接一个,一个接着一个,生到他九岁时,陆陆续续九个没了四个,接着没了娘。
难产没的。
一个女人生孩子什么模样,穷起来没遮没掩,嚎起来声嘶力竭。他走进血腥味没完没了的屋子里,他爹发愁得看着新出来的,一点喜色也没有。那孩子哭得细声细气,还不知这个屋子里没人期待他投胎来过这一户。
秦非明站在篱笆外面,一眼看到了他大哥扶着个大了肚子的女人,慢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