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竟是下雨。十六的月亮别说圆,彻底躲起来了。
秦非明有事要办,把师弟扔在小宁这里不像样,无情葬月乖乖巧巧的说:“师兄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秦非明哪能让他这么回去,只好说:“那你在小宁这里等我,我们一起走。”
小宁研究秦二给他留下的酒方,他今年砌了个地窖,很想酿酒。中午捞了酸豆角,炒了鸡蛋,招呼无情葬月一起吃饭。
傍晚回来,秦非明带着师弟要走了,嘱咐无情葬月小宁凑过去道:“你去了莺花娇?”秦非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莺花娇也知道,可见小宁这个大夫什么地方都敢去。
小宁叹气:“都不知道该给你开什么药了。”
秦非明道:“新来了个唱曲的女子,听说是地织。人多又闹,不是正经去处。”小宁嗤笑一声,使劲在他身上闻闻,笑了:“吹吧,哪来那么多地织。”
两人避开了无情葬月的嘀咕,声音压低了说话,秦非明心里稍微放下心去,带着无情葬月回剑宗去了。
路上仍有些阴沉,今年的中秋看不到好月亮。秦非明略显疲惫,回了仙舞剑宗,打算一路送师弟到执剑师那里。他从前一贯如此,不把师弟全须全尾还回去,心里总是不能放心的。哪怕师弟大了,在他眼里还是太小。
无情葬月怀着心事,也没有抗议。两人一路来到执剑师的住处,是个颇为宽敞的小院,一走进去,门半开着,卷着信香逼迫般酷烈的气息,压得秦非明一阵恶心欲呕,他立刻拉住了师弟,往外面走。
无情葬月的脸白了,撇向一边,秦非明深吸一口气,装作无意想起:“上次我出去一趟,带了些东西还忘了给你。先去我那里吧。”
无情葬月点了点头,抬起头奇怪的看看他。
秦非明一贯如此轻声细语温言微笑,现在也是如此。手搭在师弟肩膀上,力气蓄势待发,他不会让飞溟进去看到神君和执剑师在干什么。天元的信香不得满足,十分凌厉,夹杂了欲望可怕的炽热。
无情葬月跟着师兄去了师兄的住处,秦非明收拾了一下屋子,叫门人帮忙送些晚饭来。他连续忙了一段时间很有些疲惫了,如今妹妹回去待嫁,空出了地方,看起来格外冷清。
秦非明反应过来了。
师弟是地织,过了明面的地织。只会比他更清楚,那是谁的信香。神君就在里面,飞溟的懵懂都是装出来的。
神君玉千城和执剑师暗地里不清不楚。一个天元一个和仪,震撼了秦非明。
没震撼无情葬月,因为他早就知道了。
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秦非明心想,他刚才那样反应,是否也出卖了自己。他比飞溟更快察觉信香的危险,但飞溟比他更快的装作一无所知,他们互相装傻糊弄离开了。而且……天元的信香对他有作用,对飞溟没作用,只说明一件事。
亲亲相隐。
父母与子女之间,无论天元地织都没有信香反应,又名,亲亲相隐。
飞溟果然是神君的骨肉。亲生的。秦非明夹了块鸡蛋,慢条斯理的咀嚼,休想从他面上看透肚里翻江倒海的震惊。
万事以天元抡魁为重,秦非明对自己暗暗念叨了几遍。收拾杯盏筷子,打算一会儿换了床单,问问师弟要不要在这里住下来。
无情葬月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师兄?”
“嗯?”
“师兄会赢么?”无情葬月低下头:“我……我很害怕。”
秦非明一下子冷静下来:“会赢的。”
无情葬月一下子犹豫了,要不要问,如果输了怎么办。
秦非明笑了笑,逗他一样的玩笑口气:“要不要留下来,看师兄演武?”无情葬月一下子就答应了,他不想回去。
收拾了一番,秦非明换了床褥被套什么的,拿了随心不欲,给站在树下的师弟演示他的仙舞剑诀。
仙舞剑诀千人千面,不变的是一套剑法流风回雪,仙气飘飘。初学者用剑都不会太差,毕竟是这样好看的剑法。
秦师兄一握住随心不欲,小院里狂风疾尽,剑意如暮云飘飘荡荡,笼罩深深浅浅的朦胧树叶。剑光含蓄收敛,招式优雅寒亮,好似要人看清细微转折变化,然而漫天飞舞的花叶之中,狂乱剑意游龙泼洒,呼啸天地。
无情葬月只觉得身体笼罩在天穹之下,也笼罩在无数细微的剑刃之中。这剑刃与他旋转飞舞,没有伤他之意,但若是有意伤他,便再难逃离。他在生与死之间感受到逼人的狂乱与矜持,沉醉与冷漠,优雅和残酷,直到剑光消泯,剑意散去,仍然难以平复呼吸。
秦非明倒了两杯茶,坐在石阶上,无情葬月接过了茶杯。
“可惜今年无月,”秦非明道:“来年师兄陪你,爬山去看月。”
无法爽快的给颢天玄宿一个允诺,他给师弟总是没关系的。无情葬月道了声好,对大哥,只好抱歉了,他先答应了师兄的约。
“秦师兄,你能教我吗?”
秦非明静了一静,无情葬月抬了抬眼睛,小声说:“你以前也教我的。”秦非明无奈的笑了起来,那时候飞溟不喜欢,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好,师兄教你。”秦非明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睡一觉吧。明天醒来,送你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秦非明刚刚送了师弟回去,神君有令,叫他前去。
“我打算找一人替代你。”玉千城道:“如霁寒宵代替天之道,过个明路。解下随心不欲,你还有半年时间,闭关准备。”
秦非明一怔,道:“是谁?”
“江碧白。”玉千城冷哼一声:“你不情愿?还是你以为,剑宗换不得你?”
秦非明笑了,这句话给了他底气。他解下随心不欲,很有些不舍得:“既然如此,灵均可以回来了?”
玉千城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寒冷得无从闪避,天元信香针尖一般刺入脑海搅动不已,秦非明在一阵阵嗡鸣的痛楚中失去意识,挣扎着被按在桌上,撩开了后颈发丝,强烈的危险信号把他从昏迷之中唤醒,随即强烈的信香粗暴的涌入了后颈,电流般奔涌向刚刚醒来的四肢百骸。
玉千城松开牙齿的同时,也松开了手,失去意识的秦非明顺着桌子滑倒,倒在地上抽搐。信香卷挟狂暴的怒意,黑沉沉,浓云不散。
“神君,如何处置他?”
“关起来。”玉千城冷冷道:“他还不能死。”不能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