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宗前一日有巡逻弟子发觉这阵子闹得人心惶惶的下毒之事就发生在山脚下,当时千金少在后山里,那人蜷缩一团神智昏沉,还没有发疯。
见了那人突然暴起模样,刀宗弟子一边绑了他,一边四处去打听。千金少叫上师弟一起帮忙,先往大夫那里送,半路师弟就问为何要送的这么远的大夫,千金少这才想起来他们山下三里路外也有个大夫。但送都送了,不能折回去。
“你们找到了他家人么,我……没什么把握,或许他以后,真要一直这样了。”小宁同情归同情,也养不起多一口人,真的要突然没了,他作为一个大夫还得挨揍。千金少没听说过杏林笑话,跟着小宁到了屋外,木板一掀,挖出了一个地窖。
地窖里蜷缩着一个男人,披头散发,闹了一场,衣衫发臭,瞧见有人来了,赶紧一抬头,求饶道:“大爷,好汉,小人家里一穷二白,出门时婆娘还没吃上一口……”
小宁喃喃道:“还真的醒了……千金少,你小心些。”他不知道这人还会不会发癫,千金少回过头,也愣着,道:“他这样就好了?”
小宁说:“先上来,我再瞧瞧。”
那人稀里糊涂,只说隐约见了一个人迎面走来,他脖子一痛,什么也不清楚了。一醒来就被五花大绑,强灌了汤药,吓得魂飞魄散。千金少和小宁面面相觑,小宁又竖起眉毛,吓唬道:"那可不是我,你看清楚,我们把你救出来,你可别来胡赖。"
那人忙道了几声不敢,小宁又看向千金少:“你随我来。”
千金少跟他去了,听了小宁胡扯八扯一耳朵的杏林笑话,说来说去,小宁没招了。这人的脉相隐隐有些麻烦,但喂药又怕把好生生的人喂坏了,之前眼看血气急行,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好了。
“最麻烦的是他中的毒有一味药,血衣莲花,本不是道域之物,解方也不是轻易配的出来。”小宁说:“你送他回去时,也与他家人告一声,先叫他单独睡一处去。”
千金少一概答应下来,路上没把那人送回去,先回了啸刃峰。
啸刃峰上,神刀宇里,千金少一回来就有师弟来寻他,说宗主找他去。千金少把那老实巴交的男人交给师弟,吩咐先找个空房,送两个馒头,这就去了。
“笑残锋,你……你是哪里回来,弄得灰头土脸?”刀宗宗主织云翼本要问他话,一看笑嘻嘻的笑残锋进来,当下面子有些挂不住:“今日贵客临门,瞧你什么模样。”
“大丈夫不靠脸吃饭……啊哟!”千金少痛呼一声,很不甘心:“风中捉刀跑了又不是我放的?”
“他又跑了?”织云翼顿时一惊,怒道:“他三日一出门,两日一逃课,留在刀宗还委屈他了!”
“息怒,息怒。”江山如画没见过刀宗群口相声,这会儿拦了一拦,刀宗宗主总算冷静下来:“他跑了,你又去何处?”
千金少挠了挠脸:“昨日出了那事,我寻思还要细问来由,把人带回来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一静。
先前出事之时,中毒的人事后难救,几天功夫便没了。也为了此事,线索只有偶尔经过之人看到才有,如今竟有一个人带回来,还能说能走,刀宗宗主自不待言,忙领其他人一起去查看,顾不得千金少。
千金少略一犹豫,到底跟上去,想听听宗主和旁人说些什么,他混在其中也无人与他计较,只有星宗丹阳侯瞪了一眼。只听学宗宗主问了一番,旁边一人身着淡墨绿衫子,嗓音微微沙哑,淡淡道:“你问与不问都一样无用,此事不日将了结。关窍在别处。”
“这样一说,好友与我想到了一处。”江山如画转脸看他,笑了一笑:“如此,总是不甘心的。”
“你们打什么哑谜,不是说三宗协同行动,这一阵子密查附近——”丹阳侯还未说完,颢天玄宿按住他肩膀,道:“黓龙君有更好的手段。丹阳,稍安勿躁。”
黓龙君冷淡一眼,不再解释,只往外走。
难得有一个能说话的,刀宗宗主原打算有些安排。江山如画叹了口气,黓龙君走得太快,已不见人影了,这些日子他也知道黓龙君别的武功不见如何,离开的术法很是厉害,若他一时看不见,再去追也不能。
千金少听不懂他们打哑谜,找个机会溜了,出来到了庭院里,只见墙上跳下一人,差点落进了花丛里,打了声招呼:“师兄!”
“师弟,你跑得到快,又去见剑宗的月?”
风逍遥拍拍身上的树叶,扭头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他回来了。千金少和风逍遥一起溜到后面厨房里,蒸笼里热着馒头,拿了两个就往不见人处。风逍遥上了树,拨开树叶,千金少本站在树下,骂了一声,差点淋湿了身上,道;“没看见人?”
风逍遥道:“见到了。”迟疑了一下,又道:“月在外面找人,我放心不了,明日我还是出去陪他。”
“找什么人?”
风逍遥叹了口气,道:“他师兄,就是咱们见过的那一个。也不知怎么,月不肯说别的。”千金少愣了一愣,将今日一天说了一回,末了道:“你不如去找宁大夫问问,比没头乱撞的好。”
风逍遥答应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果然好多了。他取下腰间的葫芦,千金少不接:“几口酒,你自己也不够。”
“够啦。”风逍遥道:“明天下山再喝。”
千金少很受他的好意,照样没接:“我不喝是馋,你不喝就是大事了。”
第二日一大早就听说,那个被下毒的男人好了,派了两个弟子送下去。千金少横竖无事,索性和风逍遥一起去长孤溪,走了不多久,风逍遥说要先和月汇合,让他先去。
长孤溪路很远,但也不难走,千金少一去才犯了难,原来今天小宁出了门去,并不在家里呆着。他们耗费了小半天功夫,去附近镇子上了一圈,前几日无情葬月已经问过秦师兄家里,总没什么影子。
回去路上,千金少又提了一句长孤溪的路,本来三人都要回去,一听之下无情葬月忽然道:“大哥,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那里看看。”
风逍遥一怔,道:“那我送你去。”
两人僵持了一阵,无情葬月先缓和下来,默认了一起去。
夜黑风高,虽是春天夜色,也有几分不同。风逍遥走在后面,千金少在前面领路,无情葬月就在前面走着,淡淡的苦涩气息,自从修真院以后他们就各自回归宗门,风逍遥若不去仙舞剑宗,也很少有机会再见面了。
一个是天元,一个是地织,他很难没有些别的想法。若一切都还如从前之时,横竖他们不会在天元抡魁上面撞上,比完了天元抡魁,风逍遥自觉也到了可以摊开来说的年纪。
师父告诉他本代的天元里面,星宗两个天元已经是星宗双擎,再说就算论到青梅竹马,还有一个荻花题叶呢,他要是赢了天元抡魁,自然有底气去剑宗开口。
月亮到了另一侧,躲在薄云之后。路上一下就黑了,夜里入了树林,寒鸦粗嘎一声,前面的身影一顿,风逍遥见状加快了两步,走到身边,握紧袖子底下的手。
他们仍在走,千金少一无所觉,风逍遥不能忍住喜悦的心情,无情葬月让他抓紧了,也没有挣扎。
他们把说不出的话藏在交握的手心里,藏在这一刻的冷夜沉寂里。
小宁没想到白天躲开了,晚上还能再遇到千金少。他吃了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风逍遥也来了。一时之间,小宁脑子里转过了很多念头,转身去隔壁多拿了一盏油灯。
无情葬月一看就明白了,轻声说:“大哥,师兄,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说一会儿话。”
小宁等两个人出去了,松了口气,吹了一吹油灯:“你不知,我这里的灯烛都有玄机。”
无情葬月怔怔一会儿,回过神,凑过去闻了闻。
他这样轻易就信了,小宁伸手推了一下,不让他闻得太仔细。这也是个老实孩子啊,不怪秦二还挺喜欢这师弟。小宁笑了笑,很有些无奈,指了指外面,外面千金少跺了跺脚,山里野蚊子多,不能把那两人扔在外面太久。
“宁大夫,秦师兄在哪里?”无情葬月开门见山,说得很果断:“我想见他。”
“见他做什么?”
无情葬月不妨他这样扔回来,顿了顿,神色没那么干脆了;“我想见他,我想……”
小宁叹了口气。
秦二若没有和那个天元在一起,就该是独自一人想办法去了。无论那一桩,他都没有办法。
可烧了他家里之后,秦二只来了一次,过年前的那一次。
无情葬月已经恢复了沉寂的神色,声音沙哑:“秦师兄的剑,我想亲自还给他。”
小宁道:“他和剑宗都没关系了,何况是一把剑。你想开些吧,如今他顾不上别的了。何况他也不来我这里。”
无情葬月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小宁看他神色,实在心下难安:“剑宗的师弟,你可别想不开了,你找不到他的。”
无情葬月没有说话,就要开门,小宁一把抓住他肩膀:“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听人劝!你一个地织胡乱到处跑,又是这种时候,一不小心就不是小事了!”
“宁大夫不也是地织?”无情葬月平静道:“何况我师兄也在外面乱跑。”
小宁一时羞恼,又往外面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老实说,你这么要找他,是不是……剑宗的事,你也知道了?”
无情葬月一颤,呼吸乱了。
原来如此,小宁打无情葬月进门就感觉有些熟悉的味道,不是风逍遥,而是另一个天元的。亲亲相隐,既然没冲突没难受,那就很说明问题了。
“好吧,有机会的话。”小宁势必要稳住这个胆子贼大的小师弟:“你不许乱走,真有消息,我找千金少说一声。”
无情葬月还是不想答应,眼睛转悠过去,都是迟疑。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小宁,似乎在问,你真的会帮我?
小宁扬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说给外面两人听。又压低声音,凑在无情葬月耳边道:“你可知道什么是亲亲相隐?回去问问,等你明白,就知道我没骗你——秦二不会恨你,你不过是……不过是年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