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明躺了下来,贴着天元身边躺下来,手握住手指,一根根分开,牢牢插进自己手指之间,他心跳还很急切,要缓一缓才知道怎么说。
那些事情很远了,却又很清晰。一直沉在底下。一个又一个出生的孩子,嗷嗷大哭,沾满了血渍。他一直没有忘记那一天,产婆惊慌的说秦娘子不好了,他跑进去,屋子里都是血,最小的弟弟在脏污的被褥上哭。
他知道这样一个个生下孩子很伤身,迟早出事,但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小宁出去找东西吃,就算如此,挨饿是家常便饭,一种痛苦连着另一种滚滚而来。一个弟弟襁褓里死了。另一个没过多久着了凉,烧的厉害,天亮就不行了。
谁都没有办法,下田的爹和大哥没办法,在家照看的他没办法,那些弟弟妹妹也没办法,好像没有人有办法。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不生孩子不就好了,但这个时代也没有避孕套,而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一定要离开这种日复一日、不见希望的重复。为此,就要有一个目标,他的目标就是离开家,去剑宗。
去了剑宗,他想做神君,只要往前走,不要回头,那是清晰而可以达到的路线。当了神君……他就能避开那些,他受不了的事。
“做神君,”颢天玄宿体贴的跳过去,这条路只属于从前:“之后呢。”
秦非明低下头,抓住他耳边的头发,低声道:“找到你,和你成亲。我不想生孩子,实在要生也只生一个。弄化肥出来,多种地,多开学堂,让人去识字,研究不生孩子的法子……一统四宗。”
他说完了,丧气的垂下嘴角:“要笑就笑吧。”
颢天玄宿撑着侧身,亲吻他不高兴的嘴角,他没有打击这些过于奇怪的念头。每个人都一样,总会有些时候像现在这样,但他的情人向他敞开了一些秘密,开始倾诉过去的秘密,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等有一天,他们能自然而然谈起过去,谈起以后,谈起要如何在一起。等到现在,他靠理智和清醒维持的一条线,悄无声息的断裂开来。
天元吻得缠绵悱恻,不打算停下来。秦非明喘着气,回应这过于绵长的吻,他的呼吸染了天元浓烈的气息,那气息越来越强烈,让他不能自已的热情起来。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天元可能误会了什么——那时候他想让宿玄给他生孩子。
不过……管他呢。
后半夜窗外电闪雷鸣,下了一场急雨,屋子里浑浊昏暗,黏在皮肤上的信香都似交缠。秦非明昏昏沉沉了一会儿,后颈一阵痛楚,含在热乎乎的牙齿和唇舌之中,那舌头反复舔过伤口,又用力咬了下去。
他被标记了,从表面,到成结的。
那种被撑开和占据的残余痛感、强行让思绪聚焦在信香和天元的恍惚,还有紧贴着彼此的气息慢慢融合的感觉还没有消失,牙齿又一次把身体最敏感的地方置于热烈的煎熬下。
颢天玄宿呼吸变得沉重,沉重的落在了地织的潮湿的鬓发间。
现在不是潮期。
现在不是潮期。一切发乎本心,或是一时热忱,但他的思绪飘忽而温暖,不喜欢这过于理智冷漠的念头,于是他低下头又吮吸了一会儿伤口,结醍之后,地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他的气息。
雨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下来了。
水塘里的青蛙叫了一会儿,他们都睡着了。
屋子里浓烈的气息直到天亮了很久才从窗户里出去,秦非明烧了水,擦洗了一会儿,擦洗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好像只是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痕迹一样。
颢天玄宿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不算温柔。但他也一样。他们都有些急切了,这急切是之前一次次忍耐留下的后遗症。
秦非明有时候,也很不喜欢自己的毛病——有了这一场欢好,他相信再过不久,他就能说起空回响。
十年没有潮期,重踏剑道。没有潮期也可以做夫妻。他也可以生孩子。但对于天元来说,也许是他刻薄无情的证明。他有情,对于颢天玄宿,他一往情深,再不会有一个人让他如此神魂颠倒。
这一点事,于他不是小事。他矛盾不已,不能轻易说出口,炖了一碗莲子进了屋子里,里面加了冰糖,撒了点花粒子。
窗外雨水滴答,沿着美人蕉长而宽的叶面晶莹剔透滚动几圈,好似深绿滚动水晶珠子,颢天玄宿只穿了很薄的单衣,露出发鬓与衣衫只见的点点薄红,秦非明呼吸一紧,色授魂与,这四个字真是巧妙得很。
后面传来一点声音,似有人在后厨交谈。秦非明没回过头,颢天玄宿看了看他,不知地织在这里站了许久,他们在一起之后,对彼此的信香更加熟悉,也更无防备了,秦非明端着莲子到桌上,道:“我去看看。”
“也许是丹阳,”颢天玄宿轻声道:“吾去吧。”
来这里的人确实多是星宗的人。秦非明回过神来,唔了一声。
丹阳侯来的时候是跟着送东西的人一起来的,师兄出来了,身上披了一件气味很冲的淡青色外衫,丹阳侯一下子转过了脸,不去看他。
“丹阳,吾很好。”颢天玄宿对师弟一向很体贴:“过几日就该回去。”
“几日?”
“出了何事?”
丹阳侯虽不高兴打断师兄的雅兴,还是不得不说了:“龙虎真人的祭祀,你该回来主持。”
颢天玄宿一怔,时日过得太快,他竟忘了又到中秋之时:“你说的是,吾记住了。”
丹阳侯下山去了,打他离开,秦非明就从颢天玄宿身上闻到了信香。他没说什么,打了水,烧了一桶水,催促颢天玄宿去洗澡。
吃食送上来了,这一次秦非明简单的弄了弄,煮了一碗面条,煎了个鸡蛋,煎鸡蛋的时候别出心裁的推出爱心形状,不过颢天玄宿丝毫没有注意,在意的是地织一手包办了全部的杂务,连衣服都搓洗晾了出去。
他们又歪缠了一阵子,过了一个潮期。到了谁都必须离开之时。颢天玄宿自然要去浩星神宫,秦非明还有一场约战,那一战他也该出场。
“是否要吾相陪?”颢天玄宿想起上一次匆匆忙忙把他约出去,秦非明也想到了,停下抚摸了一下面具,道:“这一次不必了。”
“好。”
秦非明挑了一件略厚一些的衣衫,并不十分好看,灰黑色的厚衣,不太搭气质,但他看了看颢天玄宿微笑的样子,给了他十足的勇气来糟蹋这人的风华:“穿厚一些,小心山上冷。”
颢天玄宿下意识的抱住了地织,过了好一会儿,微微叹息:“吾该走了。”秦非明抱紧了他,偏偏道:“走吧,我何尝不是要走了。”
“但你还会回来,是不是?”颢天玄宿心头轻快:“小别,更胜……”
秦非明不去接他的话,只在他颈边轻薄,轻薄过了,才道:“等你回来,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颢天玄宿道:“好。”他不去问是什么事,也没有追问的打算。一切会发生的,迟早回来,他等秦非明亲自坦白。
外面的葡萄,秦非明吃了几颗,如今不那么酸了,还有些回味。他拿荷叶包了一包,打算给小宁带去,问颢天玄宿要不要一些分给他师弟师妹,颢天玄宿想了一会儿,道;“那就多包些,师弟师妹,还有师父。”
秦非明整整齐齐扎了两包荷叶包好的葡萄,葡萄架子空了。颢天玄宿在旁边看着,一时间很有些怔忡,风吹过来,葡萄叶子巴掌大,吹得摇摇晃晃。
送走颢天玄宿,秦非明在前往风来坊的路上,摸了摸袖子里的面具。这一次约战还有三天,但他猜测这一战不会很顺利,也许会遇到伏击。他押了注,这一次可以去看看赔率,如果他赢了,就是最后一次用剑魔的身份了。
不是正途。霁寒宵所说,他也明白,没办法的办法。但现在有一颗空回响,他可以重归征途。这小半年里,他每一次只押注自己赢。他对琅函天说混得不错,确实没有说谎。连命都押注上去,只要他活着就会一路赢到底。
风来坊,挂在最高的牌子已经取下了。取下牌子的人敲了敲锣,宣布这一次赌局取消。千里平峰言旭江出外会友,不知被何人杀了,既然人死了,赌局自然只有取消了。
秦非明吃了一惊,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怎么不明不白死了!”
“是啊!不清不楚,总要有个说法。”
秦非明怔了一下,穿过人群出去,人群外一声:“南泉林隐。”
会这样叫他的人,只有剑宗。秦非明一怔,不远处执剑师站在赌坊一角,示意他跟过去。
执剑师来找他,秦非明心里顿时想起飞溟,还不等他开口,一个消息砸了下来。
“琅函天死了。”
说完,执剑师没急着说话,让秦非明慢慢消化这个事实。
风来坊的剑魔赌局取消了。琅函天死了。
秦非明不可置信的让两个消息在脑海里回荡。等他稍微冷静,执剑师和他坐在风来坊的雅间里,外面仍在喧闹,送上来一壶茉莉香片之后,执剑师检查了屋中,随即将整件事情道来。
辅师琅函天豢养死士,神君无意间察觉,这是起因。一路追踪之下,线索落在风来坊和西秀歌,这两家原是一个主人,暗地里盘根错节。风来坊水下有四宗之人支持,一时不好轻易发动,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
风来坊的主人,实为琅函天的心腹,盘踞多年,借此地进出货物之时买卖奴隶,斗场名为赌局,实为培养死士,那一夜追杀秦非明的死士来源就在此处。而琅函天能驾驭此人,培养死士,也因他不止是剑宗之人,更是墨家九算之一,怀有不小势力,甚至修真院血案,也与琅函天牵扯甚深。
剑宗查出线索不久,与另外三宗通知,还没找到出手的时机。无常元帅就将风来坊主人枭首示众,公布罪行,期间种种证据一卷而空。无常元帅自诩正义之士,但从此举看来,无常元帅更有可能身在四宗之内,清楚四宗暗涌不止,或许会让风来坊主人脱身逃走。除了剑宗和无常元帅,暗地里墨家也有人在追查琅函天底细,三方施压,琅函天本欲离开道域,在桃源渡口,遇上了意外。
“意外。”人为的意外,秦非明有些恍惚:“琅函天与修真院血案有关?”
“只是猜测。人已经不存,也不能调查了。”岳万丘道:“对外,只说辅师行船遇上水涡,只是我们沿路寻找都未找到尸体。黓龙君……也就是墨家矩子所说,琅函天若还活着,很有可能改名换姓,卷土重来,他还有一个影形,能用他的面目、武功、特质代替他,需要十分小心。”
“为何不公之于众,如果他卷土重来,将来不是——”秦非明声音顿止,他不是想不透这一点,一时间糊涂了:“为了剑宗。”
“是。”岳万丘道:“他一人罪责,但若是……其他三宗就会联合对付剑宗,引来额外的风波。”
秦非明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修真院血案会有一个了结。”岳万丘道:“如今还在搜捕琅函天的余孽,一旦清理干净,会有人来认领修真院血案的罪责,而后远渡他界,再不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