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秦非明难得回了一趟剑宗。
归海寂涯本就有话要说,别无其他,还是天师云杖的事。这段时日秦非明还在带着剑宗弟子追究琅函天的人,一连挑了几个据点,归海寂涯不傻,不难猜到天师云杖上动了手脚,让琅函天抢走等于暴露了琅函天的死士和巢穴。
但是天师云杖到底是道域神君的标志,是王骨之一,他要知道秦非明何时打算将之回收,毕竟带回天师云杖还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剑宗宗主之属。
秦非明出门的时候穿了白衣,走过了花园,到了自己的院落,一下子就停了下来,淡淡道:“里面的人去了何处?”
归海寂涯在他身边,剑宗的弟子还没有走远,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尤其说了秦小娥说的那番话——发生了什么,都由她来承担。
秦非明一时倒是笑了,承担,她能承担什么?责任,后果?他再没别的话说了,归海寂涯不由叹了声:“你们怎可如此大意,小娥本就不知其中轻重。”
这话一说,弟子很有些讪讪,秦非明自然清楚这个“小宁”绝不会去找什么家里人,要么去找徐福,要么去星宗,赌星宗还没发现他的秘密。
找徐福也不是易事,小宁忽悠了一顿,尤其表现得十分疲惫。丹阳侯的爹很快就出去痛骂儿子没能保护好小宁和小宁肚子里的孩子,小宁过了这关,松懈下来,吃过了东西便去托辞去休息了。他在简单的木板床上枕着手臂,打心底里为这段时间的辛酸担忧呼了口气。
秦非明软禁了他,没为难什么,也没有拷问或者下药——仿佛是觉得到底是宁无忧的身体,审问了下药了伤到根本,那就不好交代了。小宁——此时此刻,倒不如说是绿萤,从没想到有一天锦衣华服无微不至的生活会变得这么折磨人。
早该离开道域了,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混乱近在眼前,这里已经不够安全了。但是在离开之前,除非找到徐福……除非徐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否则徐福不会想走的。想着想着,疲惫之意更浓,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万籁俱寂之中,火光突然闪亮,呼喝声和脚步声靠近了。
绿萤一下子醒过来,她跟着徐福之后也经历过许多不测之事,外面来了许多人,她只看了一眼,顿时一声尖叫,丹阳侯的妹妹在尖叫,羞愤欲绝,大声道:“放开我!爹!爹!”
“你们做什么!老夫根本不曾识得你们!这里是星宗地界,你们快放开——阿秀!阿秀!”
绿萤一下子呆不住了,回望屋子里,只看到一根烧火棍他提的动,他一口热血从喉咙里往上涌,提起棍子就要出去。外面的笑声和撕扯声变得淫邪可怕,丹阳侯的妹妹又一次尖叫起来,那声音凄惶极了,绿萤一下子拉开了门,烧火棍捅了出去。
他毫无内力可言,有的只是一股子暴怒之气,这一戳不仅不够吓人,还让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一个人突然笑了起来,不怀好意的上上下下打量他:“倒是听说星宗的天元成了亲,这个可是宝货啊!”
“你们放了她!”小宁大声喊,眼睛全然红了。
有什么东西一阵阵喷涌出来,也许在这一刻,绿萤忽然明白,他快要死了,和其他人一样死了,到底是什么让她冲出来呢?那个在她身上上蹿下跳的东西,到底是她还没死了的良心,还是那个还没彻底消散的宁无忧,他一咬牙,挥动烧火棍,就要逼开拿刀架在老者脖子上的恶人,一把扇子格住棍子,用力一推,他倒退了几步,怒目而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朋友是谁!你敢做这种事,等他知道一定把你们千刀万剐,一个都别想逃!”
“笑话,我倒要看谁来救你!”
火把落在茅屋上,小宁只觉得一阵剧痛,腰间顿时一片殷红,另一个声音匆忙叫了声:“慢!小心别死了!老子还没玩过地织呢,可金贵了!”又是许多笑声,不远处阿秀惨叫了一声,衣衫落在地上,小宁急切间望过去:“你们放过她……她还小……”
“丹阳侯……丹阳侯!秦二!秦二!”小宁绝望的叫道:“快来啊!快救他们啊!”他看不见阿秀了,只听得老者的怒骂声,而挡在他前面的人嘿然笑了一声:“再叫几声,瞧瞧谁会来救你!”扇子一拢一挑,小宁手上一麻,烧火棍握也握不住,膝盖一酸,登时跪倒在地,背上顿时挨了一脚,往前倒下,还在呻、吟:“秦二……”
好痛,好痛,小宁被一只脚重重踩在地上,手用力往前一抓,那踩着他的人怒骂一声,用力对着他的脸踢下去,小宁又惨叫了一声,另一个却怒道:“你做什么!让我们玩什么!”
小宁一时间嗡嗡作响,这响声之中似乎有一个恐惧的声音在说,没人会来了,你快要死了,你这么怕死,可还是要死了——他咬紧了牙,用力拽住一个人的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想去咬,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竟然真的挣扎着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啊啊啊——”
那声音回旋不绝,小宁脸上许多泪水汗水落下,惨叫越是响,他咬的越狠,只恨太没用了,竟然不是脖子……一蓬湿热泼头盖脸浇下来,他傻了眼,还没来得及抬头,头颅滚在地上,滚了两圈,死不瞑目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他。
小宁满脸都是泪水,直着眼睛松开了牙齿,慢慢松开了压齿。一时间周围的嬉笑声、撕扯声都消失了,他痛得蜷缩起来,那痛楚之前麻木了一般,冻结了一般,此时此刻却突然把他按在了地上,蜷缩成了一团。八壹中文網
泼在地上的血声惊醒了惊愕的神经,有人拔腿就跑,有人开始惨叫,小宁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听见就在身边脚步声和兵器叮当的声音,有个人突然喝道:“你是谁!你不是星宗的——”
那个脑袋重重落地的时候,小宁听见阿秀轻轻的抽泣声,又过了一会儿,她放声大哭,边哭边喊道:“爹亲!爹亲!”
小宁想爬起来,但他实在太痛了,多半有骨头断了,脸上高高肿起来,一双脚就这样落入视野,小宁顺着那双挺好的鞋子往上看过去,声音很快活:“他们都……都死了吧……”
秦非明淡淡应了一声,道:“该死的都死了。”
小宁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秦非明蹲下来看了看他,道:“小宁。”小宁转过了脸,泪水糊了一脸,全都是伤,狼狈的笑,痛快极了也痛极了,秦非明的心脏顿时飞快的、重重的跳了起来,他的声音不觉嘶哑,迟疑了一会儿,颤抖了一下:“小宁,小宁……”
他横抱起小宁,掠过还在燃烧的茅屋,轻飘飘落在小路上。小宁歪着头睡着了一样,秦非明的心脏混乱的跳动起来,呼吸变得不着调,视野里浮起暗红的血丝和朦胧的雾,他的内力不再源源不绝,浑身上下透支的地方都在疼痛,这疼痛如此鲜活,如此勃勃跳动,提醒他这些日子他是如何糟蹋了身体,毫无怜悯,故作麻木,现在报应来了,因为小宁快要好了,小宁一醒过来就会发现他简直能气死哪怕只有一丝医德的大夫,更别说这个常常为他、为他一家上下都在操心的好大夫。
秦非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让小宁操心吧,横竖他们都是这样了。他足尖一点,轻飘飘踏上高处,内力很是稀薄,但足够坚持到长孤溪,月黑风高,他们可以喘口气天亮找个大夫先给小宁治一治伤。
忽然间,树林间一声唿哨响起。
天师云杖的辉芒之下,一道紫雷平地而落。秦非明一惊之下,顿时脚步一折,冲向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