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明很快发现——他醒来的是时候,又不是时候。
潮期将至,颢天玄宿咬了后颈便要浅尝辄止,留他在苦海里颠簸发闷。他刚刚醒来,浑身还不是滋味,酥软无力,情yu一阵阵吹卷催动,不见落势,他渐渐熬不住这股汹涌而来的潮热,呼吸渐沉,又往里面缩了点。
颢天玄宿回过神来,也回过味来,往两人之间摸索,找到了他的手握了一下。
秦非明低声道:“我不对劲。”他的声音困惑极了,颢天玄宿沉默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问道:“要不要点灯?”
这声音很温柔,秦非明心想,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道侣,连孩子也有过了。毫无疑问,颢天玄宿在装傻。
他失望极了,失望夹杂困惑,劈头盖脸的蒙住了他。
近在咫尺,颢天玄宿等了一会儿,秦非明翻身过去,背对着他,后颈便无遮无拦,透出冷冽的气息。这信香于他仍然十分甜蜜,又透出隐约的委屈,颢天玄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床顶,在心里默数。
倒数计时很长,结束了之后又是沉默,外面的雨下大了。
颢天玄宿慢慢说:“吾找到你之前,你从山崖上跳下。”他顿了顿,秦非明气息一滞,慌乱了一瞬,又听天元说:“不是别人迫你,是你自己跳下去,就在吾面前。”
“为什么?!”秦非明脱口道:“我怎么会去跳崖。”
“吾亦不知,”颢天玄宿笑了:“吾也想知道。”
秦非明下意识想要抽回手,空气中的沉闷越来越重,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颢天玄宿不容他如此避开,只是握紧了那只想逃的手,一根根手指交错,颢天玄宿一怔,原来不想放手的时候,这么轻易便能如愿。
他说了下去:“你从山上一纵而下,吾不敢信。吾下山去找你,一路而行,一路怀着一念,究竟是什么迫你如此,又要你迫吾至此?吾不愿想,却又挥不去,直到找到你,你尚有气息,吾本要为你收敛安葬,非明……你可知吾是何心情?”
秦非明下意识道了一声不知,茫然的回答自己。这一切于他同样陌生,他侧过脸颊,只看见一滴汗还是泪,顺着天元平静的脸庞慢慢滚下去。他以为是汗,希望这一滴是汗,颢天玄宿闭上眼,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汗湿涔涔,不肯松开。
“吾恨吾太轻易,”颢天玄宿断断续续的说:“任你轻易抽身。”
秦非明不禁悚然,看不见的绳子就套在他脖子上,慢慢收紧,他不能再用甜言蜜语撩拨,思虑如何在其中找到一条折中之道——颢天玄宿想的是他全然不知之事,他知道的太少,这一番话,便是警告他。
重新开始,便不可抽身。
潮期催逼也好,种种隐衷也罢,秦非明不无失望焦躁的想,他要如何去解释——这一刻他只想得到身边之人的好感,而后欢好纵情,接着他会恢复,远离种种苦厄,而颢天玄宿竟然看破了这些。
秦非明一动不动,被天元的信香逼得浑身燥热,汗珠结出潮湿,小腿下意识抽动一下,他忽然想起来,低声道:“现在抽身,你就放了么?”
颢天玄宿慢慢松开了手,撑着坐起来,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秦非明看不懂他的神情之中种种情绪,如果初次相见,他必然觉得此人气质上佳,那双眼睛,更是让他一眼荡魂,难以忘怀。
但他们不是初次相见了,那怕他忘了过去,颢天玄宿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在看另一个人,无法轻松的放手,要悔恨和忍痛,才能深深的望着他。
“你不会放的,”秦非明低声说:“你想让我陪你。”他已然握住了命脉,接下去的话说得更是轻松:“过去的事,不要算我头上,除非我想起来了。”
颢天玄宿一怔。
秦非明趁机抓住了他的头发,一边撑起身,一边将他拉扯下来,咬在嘴唇上。他只得这么一些力气,若颢天玄宿不配合,下一瞬就会摔下去,毕竟那头发他也舍不得用力,但颢天玄宿很快接住了他。
他们确实很有默契,秦非明微微发抖,闭上了眼睛,他毫无伤害力,内力和剑都没了,记忆空白,但他天生知道如何让这个天元无可奈何。刺痛在脸颊绽开,秦非明含糊的摸上去,摸了许多汗,他没有说话,只是轻易地含糊呜咽,好让天元抛盔弃甲,堕入迷途。
雨下了一个多时辰。露珠沉沉,天亮得更晚了。
屋子里都是潮期的信香,秦非明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边人轻轻换了衣服,出了门去。屋子里吹进了一些潮湿的冷风。
他睡到中午,换了衣衫,侍女送来炖好的粥汤和药,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不同。唯一的不同是,他醒了。
秦非明看着小侍女受惊的样子,冲她微微一笑。
铜镜很快送来,秦非明从箱子里找到一身旧白的衣衫,他穿上了白衣,又觉得少了些什么。铜镜里的人年纪不小了,但仍然很有风致,只是脸颊上还留着一点红痕,宛如蚊虫不轻不重蛰了一下。
傍晚时分,颢天玄宿还没有回来,秦非明在书房里找到了一些药典,翻到和地织天元有关的地方慢慢看,侍女送来了莲子汤清火,没有挑去莲心,入口都是苦的。
厨下备了不少莲子,还有人参,秦非明坐在桌边,一页一页的翻过去,都是调理地织的身体情况,以及生产之类的准备,更有甚者,记录了一些天元地织同修的房中方术,天地相济,互有补缺。
上面说只有天元地织才能感应彼此信香,秦非明回过神来,小侍女进来浇花的时候确实毫无异状。
地织,地织。
他摸了摸脸颊,轻微的刺痛还在,但颢天玄宿一大早就走了,不知是不是后悔昨夜轻易被他引诱,而能引诱颢天玄宿,秦非明隐隐自得,他甚至不是那么急于想起来过去。
证明颢天玄宿被他左右,信香为他驱使,他的乐趣如同那株迟迟没有开的昙花——早晚是他的,等待一二也没有那么难熬。
烛火很暗,地织坐在桌边微笑,合上了书。
颢天玄宿下山走了一阵,看了看星宗属地之下的百姓如何,待到黄昏,才回了万渡山庄。
如今星宗和其他三宗冲突更多,但都是些小事,不必一问的小事。
师弟性情刚烈,眼里大事小事没有多少区别,颢天玄宿担当宗主以来,多数还是交由师弟。那些暗地里的评价他听多了,从不以为意,无论何时,他都自信丹阳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错判。
这是自然。
信任师弟师妹是他的判断,而他信任的,或许说更信任的,往往是自己的判断。师弟也许严厉刚烈,是非上一样耿直性情,所以他很放心,哪怕是涉及了宁无忧的种种,最终也会做出放手的决定。
——放手。
颢天玄宿停在万度山庄之外,淡淡的看了一眼。这里有人居住,便有了一些人气,铜环擦得明亮,和过去相比,更不能相似。棋局重开,恍惚之间,仿佛有棋子落下。
咄。
秦非明站在屋檐下,微微抬头看着乌云沉沉的夜空,披散头发,白衣清湛,四目相对,秦非明嘴唇微微一动,浮起一个喜悦的微笑:“你回来了。”
地织可怜又可爱,殷勤虚弱的等待他,颢天玄宿一下子明白了师弟为何当年会被指使得团团转。
他不是为此沾沾自喜的人,仍觉得心动,为了不那么心动,淡淡道:“外面很冷,回去吧。”
秦非明不以为意,颢天玄宿经过身边,他便转身跟在后面,一同回了屋去。书还在桌上,叠起来不少,颢天玄宿看了一眼,许多他都不曾见过。
“有一些是外面的戏本子,”秦非明站在他身后,贴心极了:“打发时间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