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相细弱,时日又浅,宁无忧也怕出了错,但左看右看都是喜,上看下看也是喜,此话一出,秦非明面上怔住了,反应很正常,让人请颢天玄宿一起来听大夫交代。
这反应,宁无忧恨他这般柔顺依从,仿佛事事让天元摆布,难得拿出脾气,哼了一声侧身不看。
秦非明还在恍惚之中,不知自己要不要高兴,只想起来一件事——最近一次自然是成亲,不过短短几日,但是上上一次情帐之欢,事后他可是吃过药的,那时候颢天玄宿还说是担心事情更为复杂,而他那时也揣着一样的心思,不想纵情几次就摊上了大事。
宁无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知道有古怪,还喝下去?”
秦非明见他生气,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二,言语很苍白,但比没有要好,好脾气的说道:“我相信他不会对我做什么,必有他行事的道理,真要让我如何,不必做得显眼。”
宁无忧古怪的瞧着他。
过了片刻,秦非明不得不问:“怎么了?宁大夫不赞成么?”
宁无忧心里别扭极了,喃喃道:“从前你心眼多得跟筛子能比,什么时候这种事情也无所谓。”他摇了摇头,眼下这个秦二,别说心眼,简直被颢天玄宿牵着鼻子走,别人给他喂药,还能面不改色咽下去,觉得此事毫无问题。
秦非明只是笑笑,目光不由瞥向门外。
这样的好消息,颢天玄宿的反应和秦非明大致无差,想起的先是之前喝了药,怎么还会怀了。宁无忧看得着恼,道:“星宗宗主,还请借一步说话。”颢天玄宿请他到隔壁茶室,宁无忧也不客气,当下便问:“秦二喝的药,是大夫开了方子还是前人留下的药方?”
颢天玄宿一看他神色,不由明白了,道:“是家中留下的方子。”
宁无忧道:“那就不奇怪了,他从前喝了太多药,寻常的药不顶用。”虽强忍着,却还是问了出来:“秦二看起来不大高兴,我只奇怪宗主为何也有几分疑虑,你们才刚刚成亲,怎么一个心事重过一个?”
到了下午,宋大夫也来了,宁无忧和他关上了门,讨论了许久,又让在外面等着的秦非明进去再看看。
后知后觉,颢天玄宿心思不宁,颇觉不安,直到宋大夫出来。
“恭喜宗主,秦公子确实是喜相。”宋大夫刚刚恭喜完了,眼神一利:“只是他身体虚弱,还在恢复之间,平时或许看不出来,眼下情形特异,宗主要多加留心,小宁虽然年纪还轻,行事倒是周到,让他多来看一看更好。”
虚弱,颢天玄宿随即恍然过来——这几个月里,他只是与非明温存柔情,并没有什么动不动手,自然也渐渐淡忘了比起一个武林中人来说,地织身体虚弱得需要多在家中修养一番,他谦虚受教:“吾知道了,日后当多留心。”
宋大夫道:“好在宗门之内种种药材都有,宗主无需太过忧虑。”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宁无忧出来了,两个大夫一见如故,去别处说话,将此处留给了情人私语。
秦非明坐在窗边,刚刚应付了小宁,让他很是费神。现在颢天玄宿进来了,神色宁静澹泊,又有隐隐一丝凝重。
秦非明心下不安,在别人面前强忍着,见了颢天玄宿脱口便道:“这孩子……要怎么办?”其实他心里有些揣测,但是不敢想的太深,只觉不大可能,那么一个孩子出来,岂是容易的,也许是从他肚子上划拉一刀,扯着孩子的腿出来这般。
颢天玄宿被他问得蒙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两人又一同回过神来,都是好笑。秦非明心下一怔,喃喃道:“罢了,来都来了,随他高兴吧。”隐隐还有几分不安之意。
颢天玄宿受他影响,一时看下去,在旁边坐下,忽然想起遥远的话题——他微微摇了摇头。
“宁大夫说我家中兄弟姐妹甚多,也许我也是……”秦非明鼓起勇气,提起刚才宁大夫说得可怕话题,话说得很轻,轻的微微游丝颤动,颢天玄宿一时间察觉信香缠绕心神,令他怜惜之心大盛,再看道侣,苍白之中又夹杂着一丝难言的复杂之色。
就算没了记忆,秦非明也是个实际的人。他忧心忡忡了几天,终于在几天后,一番缠绵解了暂时的烦恼,颢天玄宿心里暗暗惊异,又找了一天回浩星神宫。
因这几日缠绵柔情,秦非明一早上就醒了。换了件衣服,送到山庄外,神色依依难舍,还想一路下山去,颢天玄宿怕他真的暗暗下山,山风又大,路上更不好走,只得借故暂时取消了。
秦非明并不觉得有问题。
山风确实很大,外面也很冷,山上的一路绝不好走。冻冷的路上太阳也不够温暖柔和,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路实在不够方便。
如果他不是在这里成亲,在这里成家,以后也要住在这里,他不会这么轻易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但是现实一开始劈头盖脸的泼冷水。在来这里之前,他算半个活死人,动弹不得,深受重伤,每天要支棱些精力都难。一切越来越好,他和过去的情人成亲,颢天玄宿足够体贴温柔用心,马上要有一个孩子,还有一处足够稳定和舒适的屋舍慢慢修养。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没什么让他不满足了。
至于以后要不要再有几个……这看起来也不是眼下该思虑的问题。否则他就要被无休无止的猜测和忧虑包围。颢天玄宿会明白的,这个话题可以以后再谈。
秦非明弯起嘴角,看向棋盘,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棋盘上好像有什么,走了过去,仿佛有一道裂缝横贯而过,将这棋盘裂为两半,棋子纷落叮当,他坐在桌边,一股无名怒火涌起来,比这怒火更甚的,是连言语也难以维持的悲痛无力。
他一阵晕眩,用力闭上眼睛,还想多看些。但那幻觉忽明忽暗,暗得一片漆黑,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棋盘好好的,棋子也整齐放在棋盒里,疏淡的阳光照在窗外,他推开窗户,让寒冷的气息流入屋子里。
秦非明没觉得自己娇气,他病倒了,宁无忧听到消息之后急匆匆的来了,给他把了脉,开了药,煎好了药,等他喝了药下去,捋开他湿透了的头发,柔声得让人心里发虚:“感觉如何,头还疼吗?”
秦非明道:“好多了。”
宁无忧说:“我怀孕的时候还好,大师兄也一直陪着我。”他莫名说起这些,让秦非明有些不自在了,看了一会儿,道:“你大师兄是天元?”
宁无忧抿起一个很是得意的笑:“那不是,是他想办法找了药,我……算了,以后跟你说吧。”又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起他家里刚刚去了刀宗的儿子,如今可也有六岁了。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飘动一丝若有似无的信香,两人都是一愣。
宁无忧登时脸色变了:“他怎么来了……”
他起身就要出去,不料刚站起来,秦非明拉住他的手腕,冷冷看向屋外。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在屋子里凝结。
天元停在走廊,似乎也觉查到了什么。
宁无忧刚想说话,秦非明一眼看过去,俨然是警告他。空气中搏杀的信香冲击了片刻,门外冷哼一声,天元走了过去。
宁无忧来不及缓一口气,秦非明就看向周围,隐隐有些焦躁不安。刚才的天元激起一身汗毛,警惕和紧张的感觉,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掌,仿佛那其中本该有些什么——一定要有些什么才对。
但其中什么也没有。
缓缓松懈下来,秦非明显得精神不济。宁无忧心疼他,劝他睡一会儿,这个时候是不能出去的。秦非明躺下不一会儿就似睡了,宁无忧蹑手蹑脚出去,走到前庭的路上,被丹阳侯堵住了。
“怎么,见了我跟见了猫似的。”丹阳侯嘲弄道。
宁无忧回头看了看,丹阳侯更加要嘲弄他了:“放心吧,另一只猫没跟过来。”
“我行事光明正大,谁像老鼠了!”
“你这么光明正大,大可不必压低声音说话。”丹阳侯面色骤冷:“如今师兄和你都得偿所愿了,天师云杖到底在何处?”
宁无忧摇了摇头,还不等他说什么,拐角处便是颢天玄宿缓缓而来,似乎料到他们这般,轻叹道:“丹阳,宁大夫是吾请来的客人。”
丹阳侯今日大有理由对师兄叛逆一回,要不是师兄一段时间不见人影,他找上山来,如何能得知南泉林隐今日在这里隐居,还和师兄成了亲。师兄成亲了也不告知其他人,究其缘由,从前南泉林隐在外面昭昭要和星宗为难,如今骑虎难下,自然是说不过去了。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何苦要戳破此事——南泉林隐留在这里隐居,对剑宗更无辅助,否则接下来四宗之争又多添变数。
他只充作不知,谁知撞上了宁无忧不知死活的跑到山上来,一个天元一个地织,成了亲,星宗还缺大夫么,要这人又巴巴上山来凑热闹。
颢天玄宿只当不知道师弟又别扭起来,道:“吾送你一程。宁大夫不妨稍歇片刻。”
“不如我也送一送。”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无声惊雷之中,宁无忧简直心跳都要停顿了。秦非明换上了淡淡的白衣,挽了头发用木簪子斜斜一插,他站在阳光下,就像一片就要烧尽的白灰,轻飘飘的走了过来。
颢天玄宿没有提及失忆这一桩,此刻面色平和克制的地织走向了丹阳侯,丹阳侯渐渐神色变得古怪,微微一震:“你还记得我是谁?”
“你是……他的师弟。”
丹阳侯一下子看向师兄,颢天玄宿很是无奈的任由他质问,过了片刻,丹阳侯一下子冷笑道:“是啊,有劳了。”
秦非明强迫自己走出来,他一定要看见这个人——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似乎在叫嚣,只要见到那个让他反应不快的天元,他就会想起更多东西。
那些刺痛他,让他不安,让他辗转难眠的东西。
“我不会再来山上了,”丹阳侯下山之前,在山路上略略一顿:“师兄,你好好留心,缺什么托人捎信给我。”
颢天玄宿略一迟疑,轻声道:“星宗之事,你多操劳了。”
丹阳侯顿了顿,道:“我知道师兄担忧什么。你大可放心,我不会重提旧事——等师兄的孩子出生,将来我会亲自教导……星宗的未来栋梁,还要落在他身上。”
颢天玄宿没有说话。
他知道师弟在说什么,没说的是什么。
丹阳侯大笑两声,竟然极为快意,颢天玄宿回过神,秦非明眉头紧皱,不明所以,只是卸下了刚才的克制,下意识,眉间拢上阴冷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