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秦非明一睁开眼,便听见那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哭了起来。
他睡在床的最右边,偏头看了一眼,那哭声一阵一阵的,是刚生了两个月的弟弟。他爬起来,身边的秦小娥也醒了过来,小声道:“哥哥。”
天还没怎么亮,按道理秦牛该跟娘亲一个屋里睡,可昨日里娘亲就染了风寒,病倒了。
秦非明到院子里把炉子给生起了火,从瓮里掏了一把米出来,外面很有些冷,秦小娥把妹妹秦小雨、弟弟秦葛的衣服都给套上了,还是觉得冷,秦非明从外面回来,很快关上了门:“今天太冷,小雨你留在家里,娘亲要是起来,送些热粥热水进去。”
秦小雨细声细气应了声,秦小娥把她抱起来,小声嘱咐道:“要是弟弟哭了,你也喂他口粥喝。”秦葛在旁边咽口水,秦非明摸了摸衣裳,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袋,秦葛立马跑了过去,咽着口水,看着哥哥从布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
“还有这些,”秦非明把瓶子给了弟弟,说:“一会儿加在粥里。”
02
交代完了,秦非明又等了一会儿,他把米汤送进了隔壁屋里。
好在秋收不久,家里粮食还富裕,若是青黄不接,这时候也只有饿肚子了。秦非明看着娘亲把汤喝下去了,才道:“我叫小雨一会儿送吃食来,娘亲你好好睡着。”睡觉,是这个时候不多的休养方式,捧着碗的女人咳嗽了几声,几乎喷到被褥上,好不容易停下来才说:“阿牛还小……要喝娘的奶水呢……”八壹中文網
秦非明道:“等你好了再说,睡吧,有什么事唤小雨。”
这一天出了门,隔壁的大娘就在门外,挎着篮子,见秦非明和秦小娥一前一后出了门,笑吟吟道:“二小子,兰姑呢,怎么不见她出来?昨日里我家的鸡生了好几个蛋,拿两个叫你娘补一补身子。”
秦非明接过鸡蛋,抬起头笑道:“多谢二伯娘,我娘在屋子里养身子呢。”大娘道:“那大娘里面去说话。”她正要进去,被秦非明拦住了:“大娘,我娘刚睡下。”大娘便罢了,道:“你与你娘说,上次那手绢花样子绣的真好,下回多绣几条。”
上山的时候,秦小娥一直憋着,到了山上,秦非明找了地方,把泥挖开来,露出黑黑的煤来。他一指远一点的石头,道:“小娥,去那里捡些树枝,不用太多,管今天就够了。”秦小娥捡了几根树枝,又跑回来,扔在哥哥几米开外,捡了一会儿,打了个喷嚏,秦非明原本把煤挖出来,听这个喷嚏便是警铃大作,叫妹妹回来坐着,不必去干那些活了。
“哥哥,那些帕子,”秦小娥小声说:“真的卖的出去吗?”
秦非明今年八岁,零零碎碎的活干了不少,这两日宁无忧不知跑哪里找食去了,便一个人上来挖煤。这些煤泥活着或者就能烧了,一些还能卖给村子里,甚至卖到镇上。木柴也行,今年冬天,大抵能过下去,但他还有些别的打算,钱总是不够用的。
秦非明回转念头就叹了口气,道:“能卖出去,只是你晚上不能做这些。”秦小娥笑了出来,嘴角弯起来,道:“那我赶着白天做。”
秦非明不由也笑了,秦小娥又大胆的说:“等小雨大一点,我也教她做。”秦非明微微侧过脸去,道:“等那时,你也是大姑娘了。给自己绣些好看的花样子。”
秦小娥坐在石头上,晃着脚,东张西望,又忍不住说话;“宁哥哥怎么这几日都没来。”秦非明把煤团成了球,踩得踏实了,往后面的竹筐里扔,又把秦小娥捡回来的柴火盖住了外面一层,道:“我也不知道,下午去瞧瞧他,别也冻得病了。”
03
秋天野果不少,下山的路上捡了不少。回家之前,秦非明让妹妹送给前后几个相熟人家,秦小娥去了,回来时多了两个饼子。
秦非明道:“你先吃了半个,留半个给娘亲。”秦小娥撕了半个下来,想了想,又给哥哥分了一半,秦非明接过来,只掰了小口,又把剩下的给妹妹。他们在外面拖沓了一会儿。
回到家里,炊烟冒上去了,秦非明使了个眼色,秦小娥便跟在他身后。哥哥进了家门,喊了声:“爹,大哥。”脸色立刻就冷了,声音又轻又慢:“娘,你身子还没好。”
兰姑咳嗽了几声,强笑道:“不妨事,你也累了,回来歇着吧。”
秦大壮道:“小二,你背着什么?”他一眼看到了那张饼子,秦非明飞快退了一步,扭脸瞧着妹妹,道:“和娘亲去屋子里。”
啪一声,秦大壮的手被弟弟狠狠打开了,秦非明眼睛里冒着火,嘴角却在笑:“急什么,马上就有吃的了。大哥也去屋子里吧。”
04
晚上秦非明被饼子泡软了,分给了几个小的吃,娘亲喝些米汤粥水,他连夜把煤土活着水捏成了能烧的碳,放在空地上晾干。家里点不起蜡烛,油灯也贵,晚上弟弟妹妹不能干什么,只等着二哥回来讲故事。
老秦家的祖坟,不知冒的是什么烟,生到第二个小子,硬生生出了个怪才来。
秦非明把活干完了,力气也没了,回去便是倒头就睡。秦小娥挨着他一会儿,忽然听见弟弟哭,她爬起来过去抱着哄,哄了一会儿,弟弟还是哭个不停,秦非明醒了过来,撑着惺忪的眼睛道:“摸摸额头热不热。”
并未发热,秦非明又出去热了点米汤,小婴儿啧啧一会儿,虽然不足,但还是含泪安静下来。秦非明把他抱在扎好的布条里,挂在胸前,边走边哄。
这一天大早,秦非明和他的狐朋狗友宁无忧把煤球背走了,地里的活按理空了,秦大壮心里百爪挠心,猜弟弟这一趟能赚几个铜板,偷偷跟了去。回来却很无趣,秦非明和宁无忧去了一趟远处的私塾,送了许多,剩下的送到了一户富户里去。
回来不久,秦非明就把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拉起来,教他们学几个字,虽没有笔墨纸砚,但有沙盘和树枝。教完了字,又把十个铜板塞在了酒坛里,拿了一些碎布和帕子,趁着还没怎么黑做活。
还有些给人洗衣服的活,他虽然也想接下来,但到底不能叫人看出来。何况娘亲身体还弱,要想法子留些银钱,备着冬天用。
但秦非明又忍不住想,到底还是要混进四宗里去,最好是他先进去,再把弟弟妹妹弄进去。等他进去了,一切都好说,总有办法可以想,拉上小宁,熬个两年就好出头,但若是这一阵再没动静,年纪大了,他就只能错过这扇门了。
05
祭典的时候,秦非明带着弟弟妹妹去逛,除了最小的弟弟。媒人上了门,要给秦家老大说亲,秦大壮十六岁了,家里顶门立户的,不愁将来分不到几亩田地,但如今家里还是秦重做主,娶媳妇的聘礼还在发愁着——只这些年生孩子养孩子,秦家就留不下多少东西。
借钱,倒也不是不能借,但庄稼人家,来去都有定数,借了今年的,明年收成不好就要卖地抵数了。
兰姑正发着愁,突然听丈夫憋出一句:“小二那里攒了没有?”
兰姑顿时冷冷道:“就屋子里那个坛子,你不是数过了。上次拿走了可有二两?”秦重顿时听出几分不是滋味来,粗着嗓子:“我是他爹,是他老子,拿了又怎么了!”兰姑声音多了几分哽咽:“他以为你去给姐儿买药去,都给了你,二两银子,你拿了什么回来……”
为了这事,秦非明再也不掩饰对他爹的冷漠,包括大哥,秦重自有话说,这二两银子要不是还了前面的债,冬天人家就要上门来讨,马上过年了,日子怎么过。至于大姐儿,那病也不知好不好得了,家还没分,父母高堂还在,当儿子的哪能藏私钱,都是要给家里开销的。
这天夜里,秦非明点了油灯,这奢侈的油灯,照着他飞快的干绣活。秦小娥也想干,但秦非明只让她缝补些衣服,太精细的活伤眼睛。秦葛和小雨早累了,秦非明让他们早些睡,阿牛抱到了娘亲屋子里,他想起抱进去的时候,爹眼看着不情愿。
秦非明冷笑了一声,但这一笑,竟戳了手指头,他下意识移开了绣品——这些都比他精贵,弄脏一点都折了价钱。正这么想着,秦葛忽然说了几句梦话,说完了又喊了一声“二哥”,秦小娥放下旧衣服站起来,走到床边去掖了掖被褥。秦非明道:“小娥,你也困了,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