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见,七弟并未曾有变,还是这般美,难怪苻坚……陛下心里还舍不得,只说怕你独自一人在平阳想亲人,特地吩咐我与盛弟前来探望你……”慕容泓说着,嘴角里含着一丝嘲弄。
慕容冲的身子晃了一下,慕容盛连忙扶住他,唤了一声:“七哥……”他的声音带了怜悯之意,然怜悯比嘲弄更是伤人,慕容冲使劲推了他一把,面上两团薄薄的粉红瞬间转为苍白,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着委屈、悲愤及痛苦,似暗夜里的鬼火。三兄弟突然僵立不动了,尴尬窜出来,咬中他们的哑穴,只有沉默。
所幸一人打破这尴尬,有人小步跑进来,口宣:“传天王口谕——”
慕容冲一看,正是方才那个侍郎陈遐,他是大秦天王陛下的近侍,苻坚将他也派来了,可足见重视的程度,三兄弟忙跪下来接旨,慕容冲垂下眼睑,面上现出恭敬,端跪在地上俯耳听宣,陈遐宣的是苻坚的口谕:“凤凰儿信上说离开家人一年有余,思亲心切,朕怜其孤独,特准慕容泓、盛前往探望,兄弟们好好叙旧,以慰思家之情!”
陈暇将旨宣完,又说:“陛下还有密旨,请慕容公子单独听宣!”
慕容泓、盛相互看了一眼,退出内堂,陈遐低声说:“凤凰儿既去,朕甚是挂念,平阳郡偏远,物资乏匮,比不得长安宫中,恐凤凰儿有不堪,着陈遐带上凤凰儿喜欢的玩物珍宝并十六名侍女送过去,这件锦袍是朕平日所穿,赠与凤凰,愿锦袍相伴,见锦袍便如见朕一般,盼重逢之日共叙黄昏!”
陈遐转身从小黄门手上拿过一色靛青色的锦袍,抖开披在慕容冲的身上,慕容冲身子一颤,锦袍又软又滑,竟滑落地上,陈遐一怔,看看慕容冲微微颤的身子,长叹一声道:“陛下也知道公子怨恨于他,怎奈民间有传言说公子天相异常,慧星不散,预兆十年后公子将不利于秦国,众臣纷纷上奏,陛下也是百般无奈,方将公子暂时放出宫去,待时机成熟,你与陛下还会有相会的时候!”
慕容冲一听这话,手撑不住身子,整个摊倒在地上,陈遐猜测眼前这个瑰丽无比的公子离开天王的宠爱后,住进这么低矮的府第,两相差别太大,所以无法接受,他忙将慕容冲扶坐起,又把锦袍拾起来,重新又披在慕容冲的身上,慕容冲猛地又一挺身子,锦袍再一次滑落在地上,他抬头定定看着陈遐,陈遐吃了一惊,慕容冲那双世上少有的清亮眼眸里竟是血红一片,他忙将慕容冲从地上扶起道:“慕容公子心里难过,公子在秦宫里得到陛下天大的恩宠,其他夫人都给比下去了,自然便有人眼红,天王说了公子只需再等等,有机会便把你接回宫里!你不要再难过了,公子给天王的信上说在异乡想念亲人,陛下此次指派泓、盛过来,说让你们哥仨好好聊聊,唉……就好好聊聊罢!”
陈遐一声叹息出了内堂,把在外面守候的慕容泓、盛叫了进去。
慕容泓、盛才走进堂厅,便看见慕容冲血红着眼睛,把身上的锦袍扯将下来就撕,这锦袍是上好的云锦所制,哪里能一撕便裂开,他那阴柔似玉的脸庞腾起一团团红霞,想是气到了极点。
慕容盛急步上前,一把抓住锦袍,低声叫:“七哥,不可!万万不可!”
慕容冲狠狠咬着牙,恨恨道:“他他他……阴魂不散,就是放我出宫还想控制我,我便是死了也……”
“你不能死,前面三年,你在陛下身边都没有死,现在更不能死,皇上让我来告诉你,你走了后,四姐姐在宫里的日子不太好过了,咱们慕容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嘱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慕容泓淡淡地说,嘴角边含着一丝冷笑。
慕容冲的身子一软,滑到地上,慕容盛一把抱住说:“冲哥,我知道你难受,最难受的时刻都过去了,咱们现在不能死,非但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
“……还要时时记得写信去给天王,让他对你念念不忘才好,记得与他礼尚往来!只有这样,咱们慕容家才能安全,咱们恢复大燕才有希望。”慕容泓嘴角里的冷笑加重。
“对对对,正是如此,须知那个王猛王丞相天天盯着咱们,要置我们慕容家于死地呢!我父亲也是如此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只要能忍,便能看到希望!皇上在我临走前特地交待我,要你无论如何都不可意气用事!”慕容盛忙补充说。
慕容盛的父亲是慕容垂,是慕容冲的叔叔,现在是大秦国的冠军将军,说来这是燕国一段伤心史,慕容垂是位才华卓越的大将,十三岁便在征战高丽句之时,立下赫赫战功,是位少年天才将军,(此事在我的另一文《烽火自妖娆》一文有讲叙,后来战功卓绝,功高盖主,被可足浑太后嫉恨,与大臣设计陷害,慕容垂只能逃离燕国,投奔了大秦,结果与大秦联手,亲手结束了大燕国。)
两位兄弟的话令慕容冲脸上的红潮褪去,一瞬间又变得异常苍白,苍白得要幻化入空气里,然那一张脸显得更加绝世卓绝,与众不同。他知道慕容泓、盛口里的皇上并不是大秦国的天王苻坚,而是被大秦所灭燕国的废帝慕容暐,大燕的废帝正在大秦国的繁盛里苟活着,大燕国四万的鲜卑人从邺城迁到长安城来,屈辱地活在苻坚的淫威下,包括他慕容冲。
还有他的姐姐清河公主,成为灭国敌人的小夫人,而他,曾经大燕国的中山王、大司马,一个堂堂男子成为苻坚胯下娈童,三年来,他数度想过死,但是整个慕容家族,整个鲜卑大燕都不允许他死!
死!死!死!初知道自己成为苻坚的娈童时,他想得最多的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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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死什么死?世上这么多美妙的男人都没受过,死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苻坚也不错呀,多雄壮的男人,慕容冲,你把你当成我,我本来就是女子,这样想你会好受些!”曾经那个魂寄在他身体里的凤奴是这样对他说的。
“贱人!你这个贱人,你永远都不是我!我宁愿死,也决不服侍他!”他是这样对凤奴说的。
“贱人?你叫我贱人,贱人好呀,人贱人爱,花见花开,车见了爆轮胎!而且人至贱则无敌!做贱人很好呀!”凤奴轻快地说,丝毫没受到打击。
慕容冲气得跳起脚来,如果凤奴就在他的对面,他定然一个重重的勾拳打将过去了,打得她皮开肉绽才好!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魂灵,硬是寄住在他的身体里,霸占他的身体,他若是打她,就等于打他自己。她不能打,若是骂她,她也不介意,就算是骂她是个贱人,她依然开开心心地说一大堆慕容冲听也听不懂,听得懂也不能理解的话
为什么会人贱人爱?为什么人至贱则无敌?无耻下贱倒成了优点了?
慕容冲不能打她,只能板正脸来,义正辞严地批驳她:“你是贱人,当然觉得人贱人爱,为何人贱人爱?自古以来贱人都被口诛笔伐,不得好死,何以见得人贱人爱!可笑之极!荒唐之至!”
凤奴听了,“哇哇哇”大笑起来,边笑边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哎哟,你不懂的?我就说个例子给你听吧,你的哥哥不是大燕皇帝?他投降了没有错,可是把自己的妹妹送到宫里给苻坚当小老婆算不算不要脸?送了妹妹还不够,还把你……一个美貌的弟弟也送到宫里当小老婆,是不是不要脸到极点?可是他用不要脸保全了性命,还封了侯爷,这就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反正已经没有脸了,干嘛还动不动就说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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