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非常满意,叫团扇、亦妍、连碧、绮绿四位婢女站在一起,又点了四个看上去老成持重的分到小凤奴的梨白院,余下的按自己原先所在宫室所做的事,两两分到了各个居所,各司其职,太守府第本来就不大,加起来统共只有五六个小院,这一下来了十八个年轻貌美的婢女,府院一下子便显出生气盎然,走到哪个小院,都能听到清脆悦耳的女声,看到窈窕轻盈的身影,真是赏心悦目!
长史领着姑娘们转了一圈下来,小主子慕容冲真是承了天恩呀,天王陛下虽然狠下心来送他到平阳郡来,到底舍不得他,心心念念记挂着他,以前慕容冲在秦宫时,独个儿住在华锦殿中,有几十个宦人、侍女服侍着,皇后娘娘的配备也不过如何而已,现在慕容冲离开秦宫,陛下还生怕他受苦,送过来的宫人都是各有其用,茶点、针线、厨娘……一应俱全,但这十六位侍女中,有多少是陛下的眼线,又有多少是王猛的眼线呢,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想来,长史的心便不得安宁了,他找来长盛,耳语一番,长盛与他一起在燕宫服侍慕容冲,算起来慕容冲都是他们俩陪着长大的。
到府里转了一圈,侍女们都安置好了,菜已做好,酒也温好了,长史叫老仆们退下,吩咐团扇、亦妍、连碧、绮绿四人端着酒菜进了慕容冲的寝间。
慕容冲已然平静下来,松着身子斜倚在榻间的软枕上,软枕是用蜀锦制成的,丝丝缕缕的纹路映着烛火闪着柔软的光,衬出慕容冲眉目的浓黑如画,颊间升上一团淡淡的粉红,侍女们本是低头进来的,然一跨入室内,便觉得眼前一亮,不由地抬头追寻那亮处,便看到一妙人儿,说他是妙人儿,又分明是个棱角分明的男儿身,只是怎么会有这般美妙绮丽的男子?
走在前头的团扇一呆,不由得脚下一顿,停住不动,后面紧跟着的亦妍一时收不住脚,傻傻地一头撞上来,于是连碧也撞上去……四人连环撞在一块,口里出惊慌的娇呼,她们入宫后是经过特别训练才能进到宫殿里服侍主子们的,生这样的碰撞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在宫里是那是必要罚的。
慕容冲眼角掠过,嘴角略略向上一挑,似笑非笑,四位婢女看来,便似大朵大朵的日光撒了进来,原本略为黯淡的内室,略为陈旧的陈列器具一下子便点亮了,四位侍女连慌张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他,这世间竟有这么美好美貌的少年郎哥儿,若是得以近身服侍他,便是明日死了又如何?
慕容冲略坐直了身子,眸光引到后面跟着的长史身上道:“怎么?这便是宫里送来的奴婢?”
长史忙趋上前道:“我在外面问了,这几个都在宫里正经服侍过主子,有两个还在御前服侍过,方才看见爷,实在太紧张了!你们几个,爷虽然生得好看,但也不能光看爷忘记了怎么走路,在宫里若如此,你们不止是要罚奉禄了罢?”
四人一看,吓得魂都没有了,忙伏地跪下叩头领罪。
“喔?在御前服侍过?”慕容冲坐直了身子,目光清冷,在四名奴婢的脸上一一略过,道:“长史,算了,这里不是宫里,不用这么守着规矩,真不愧是宫里来的,颜色还不错,我今日高兴,你们不若过来陪我喝酒!”
两人将菜布好,一人跪坐在小几前倒酒,一人抢过酒盏说:“奴婢团扇,得幸侍候爷,奴婢先自饮一杯,爷请随意!”说罢昂头一饮而尽,饮完后将酒盏向下,脸颊便飞起两片桃红,眼波流动,含情脉脉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斜目看她说:“好酒量!”说毕拍拍自己的大腿,下巴微微动了一下,那位侍女便明白了,她提着裙子款款地上了台阶,将酒盏倒满,送到慕容冲的唇边,慕容冲一口喝下,一把扯过那侍女,将她拉到怀里,取过她手上的酒壶,将酒倒进她的口里,一边向其余三位出指令:“你们,都上来!”
长史一看,慕容冲这么快就进入角色里,自己在这里倒是多余的了,于是默默地退下去,凰哥儿已十六岁了,早到了婚配的年龄,他的哥哥弟弟们十五岁便把夫人娶回家了,孩子都有了,只有慕容冲不能如正常人那般生活,过去三年,因他雌雄莫辨的绝世容貌,他被大秦天王苻坚掳进秦宫霸占着,宠爱着,他所得到的恩宠到了天上,过着表面上极其风光的日子,慕容一家虽是降臣,却在大秦国封侯封官,慕容冲却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得最低,如妇人一般强颜欢笑,却在不被人知的后面与耻辱作挣扎,以至于他终于被苻坚放出宫,到了平阳郡一年了,仍沉浸在痛苦之中,几乎无法面对世事。
如此也好,也许荒唐淫逸比痛苦来得更轻松一下,便让他沉沦一下,也许在这些美丽娇媚的女子身上,他能重拾一个男人雄阔的信心,能帮助他走了那段阴影。
天色暗下来,夕阳挂在堂前的槐树下,一跃便下了去,长史到各处查看一下,这些长安来的仆从们受过良好的训练,在太守府很快熟悉,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正是春天最丰盛的时候,梨白院的老梨树长了一棵的梨花,片片雪白的梨花瓣飘落下来,飘在长史的肩头,长史很是欢喜,心道若是皇哥儿站在那树下,定是妙不可言,正想想,屋里传来“咯咯”的笑声,长史快步进了门,一位圆脸侍女在逗小凤奴玩,小凤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只粉嫩的小手去抓住侍女的,一看到长史过来,小手就转了方向,向着长史“大大大……”地叫,她极聪颖,很早就懂得区分男性女性,女性一律称为“猫猫猫……”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口齿不清,还不出“妈妈”的音。
长史一看她就欢喜起来,伸手抱过她,那侍女道:“管事大人,小凤奴可喜欢你,整日‘大大大……’地叫!”
长史抱起小凤奴颠了一下,笑:“她哪里是喜欢我,她找的是郡府大人,郡府大人才是‘大大大……’”
“小凤奴是郡府大人的女儿么?”侍女逗着小奴儿一边问。
长史沉下脸来:“你也是宫里送过来的罢?在宫里没学规矩?府里的私事你也打听,你到底有几个胆?”
那侍女一惊,忙收住手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
长史正想说她几句,一老仆慌慌张张跑进来,口里喘着粗气,指着门外:“杀……杀……死了……”
太守府里的老仆都是慕容冲带过来的,平时举止稳重,甚少这般模样,长史忙将孩子交给侍女,问:“仆固叔,别急,什么死了?”话才一问出来,他的心就“咯噔”一声,险些跳出来,一定是慕容冲那边出了事,他也不问了,抬脚就跑,慕容冲的寒香院与梨白院隔了两个庭院,隔离并不远。
长史心急火撩冲进去,一眼看见慕容冲手上正提着剑,就是那把要杀小凤奴的剑,被长史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捡了回来的,剑锋闪着寒光,血却还是温热的,滴在屋里的有花纹的石板上,呈暗黑状,地上两具女人的尸体交叠在一起,隐约看出是团扇和亦妍,地上遗了一摊血迹,蜿蜒流动,一只细角玲珑的玉斝杯也横尸其间,今日它以尊贵的身份随十六名侍女一起从秦宫送过来服侍慕容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