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普陀山道场历史性的一天。
求学问道之人拜入门下，只为了观音菩萨这四个字。一字千金，四个字就值得这些凡夫俗子将自己余生交入并不熟悉的佛门下。
不过拜入佛门十来年，却从未见过观世音菩萨的真容，只是对着正殿的观音像，诵经修行。有人一直揣测观音究竟是什么模样。人间的观音像太少，不过都是杨柳玉瓶，眉间一点红的模样。不过千人千相，每个人心中的观音，据说也是不一样的。
这些学徒来之不易。有妖族，人族，甚至有几乎没落的巫族，羽族。有些甚至是从遥远西方过来的。佛门刚起，不如道教源远流长，左右不过四十八人而已。
不能修成正果的，尤其是凡人，生命短暂，或许在世二三十年就要英年早逝。那些巫族妖族选择清修，最多不过几十年到一两百年，也要西去。究竟什么时候能见到观音？每个人的心里都很焦急。
那一日，却将这些门徒的的遗憾圆了。
清晨，早课的钟刚敲响，学子们入座不久，就见惠岸和一白衣女子早早在等候了。惠岸将正座让给了白衣女子，自己甘于坐下首。这是从来没有的。
那白衣女子端庄优雅，宛如一尊佛像一般端坐着，周身散发着低低的威压，让人望而生畏。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牡丹之姿，芙蓉之风。实乃仙人下凡。
普陀山学风严谨，规矩森严，即使疑惑却也不敢有人说什么。这女子大家都也知道，来了已有月余，却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有人暗暗地大胆揣测，或许正是观世音菩萨。
“今日，有一事要宣布。”见人齐了，惠岸清了清嗓子，“正上首，正是我西天极乐的菩萨之首，也是在座各位的师父，南无观世音菩萨。各位来此地修行，少有一年，多至十来年，辛苦至极。之前师父一直在天庭讲学，如今终于有空下界，还望这一年定不可松懈，正果的机缘，或许正在这一年。”
座下的门徒早已急不可耐，话音刚落，就忙忙参拜，整齐道，“徒弟定当勤勤恳恳，专心致学。望观音娘娘，受徒儿三拜。”
这三拜，全当是弥补拜师礼了。
坐在上首的观音见座下一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很是欣慰，点点头，只道，“善。”
后来，那初入门的四十八门徒里，唯有三人小有修行。那三人，却无一人得正果，无一不逆行。
世人揣测，不知为何观音门徒到最后竟然至此，分明正道就在眼前，却都逆反天规戒律，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实在蹊跷。只是，世人如何揣测，也没有个站稳脚跟的说法。
那三人亡命之后，观音不再收门徒。
——《你知道和不知道的神仙小事》
——
那一日，贫道的表现，想必一定是极好。
因为前一日晚上，我备足了功夫，把每个人记录在案的情况都记了个遍。详细到性格及爱好。幸好，原来是在天庭讲学，曾经连神仙都忽悠，这些门生更是小本事。加上我了解，惠岸其实也不太能说个透彻，也就没花功夫在备课上了。
以至于课上讲到深处，有学生忍不住发言，我还能及时叫出他姓名。
学生们震惊，不曾想我对每个人都这样熟悉，以为我功法深厚，法力无边，精通算术，对我敬佩之情滔滔不绝。
下了课，连惠岸都忍不住问我。
我表面上只是笑而不语，低调装逼。内心却是猖狂大笑，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表示深感佩服。
其实为人师表不是难事情，只要贫道用点心，又怎么会有人指责我误人子弟呢？
见我内心喜滋滋，惠岸也不再问了。他可不想让我这样得意。
回了我那内室，有两个侍从搬了书进来。这两个童子是昨晚来的，王母娘娘批了他二人来助我，需要的行李颇多，收拾费了一番功夫，所以才来。
不过说是我贴身的侍从，却也不是。
贫道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不太喜欢人伺候，所以都是在府邸呆着替我看家守院的。
“娘娘，这些书籍不过是原来府邸的三分之一。还有一大部分，还在路上。”小童子恭恭敬敬将我的书收拾整理在架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
仙童子有些受宠若惊，放下了手里的活，跑来跪在我面前，“娘娘在上，小仙名善济。”
我：……
小童见我神色不对，道：“是小仙名字有个什么问题吗？”
“倒没什么问题。”我笑，“可是王母娘娘给你取的好名字？”
善济点头，“小仙们多从善字辈。说是最合娘娘的修行。”
“行，你下去吧。”
小仙走了，我忍不住扶额。不想东方竟然做事情这样规规矩矩……连名字都投我喜好，说什么合我修行，我看却十分别扭。毕竟……大慈大悲这种虚名……我自己都不敢挂着，侍从们却先替我挂着了，幸好我门下这些门徒的名字正常。
不然贫道真是无脸见我佛——
几日下来，我专心也读了许多书。原来门徒们要学的竟然比我还多，好一些经书，说是基础，我却
听都没听过……
不过还是专心苦读，幸好真真只是基础，不过将一些晦涩的说成了通俗易懂的白话。不过数量却多，为了防止学生上课时候提问我答不上来，我还是专门一本一本去读。
我都忍不住想，到底还是做学生好了。身为师长，就没有一个提问的资格了，做学生的享受张口就能得到答案的资格，师长却都是真真正正悟上来的。
想贫道我当年读书，有了问题都不敢问，还要斟酌着，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假如问题确实不难，都只敢问我师兄。没有问题问师父，这不好，这是读书不耻上问，读书不动脑袋；有问题问了，简单了，这更不好，这也是读书不动脑。
哎，贫道当年读书之苦，怕是这些人难以感同身受了。
有时候，我也想学我师父那个打太极的模样。却又于心不忍。
贫道深知修行不易，也希望这些门徒可以早日修得正果。
接连着两三个月，下了课，这些门徒店铺还在我殿外排着队。难怪当初三清，能在人界立下三教，登上圣人。原来凡人真的是可爱，读书这样用功，任谁看了都觉得开心。
贫道一开心，也克服了惰性。忙碌了两三个月，才清闲下来。
那一日正是立秋，院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些黄了。只有菊正是盛开的好时节，秋高气爽，中午就摆了个藤椅在门前的长廊内放着，摇着摇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善岁。”
善岁也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比起善济来更是乖巧懂事，也就留了她在身边伺候。
“娘娘怎么了，累了这些天也该困了呀。”
“嗯，困是困，总觉得少了什么，睡不着。”
“娘娘是累得狠了，如今一闲下来，欠了太久，不好睡。”
“总觉得这日子……”我眯着眼，看着院里的菊，却说不出个所以来，迷迷糊糊地便困了。
正在梦里做着吃烧鸡的春秋大梦的时候，突然梦到烧鸡都被人施了法，开始到处飞着，我抓也抓不住，一时不慎，跌了一跤，就醒了。
“可算是醒了，睡得这样熟。”
那人着一身玄色，看起来有些清瘦，背对着我，衣服上的金线映衬着殿内一一点亮的烛火，光影叠错，有一些晃眼。
“孙悟空……”我有些不大确定，揉了揉眼睛，那人转了头，确实是孙悟空，只是看起来似乎瘦了，脸上的轮廓更加流畅利落了。
“我下午来，你就在前院睡着。到了迟暮你还不醒，秋天一到晚上就露水深重，怕你着凉，刚把你搬进来，你就醒了。”孙悟空笑了笑，在烛火中显得很温暖。
“你这两个月都去哪了？”我看着他有些黝黑的肤色，忍不住调侃，“别和我说你是去种地了……”
“种地也不比你辛苦啊，观音大士。你的一方贤明如今可是上达天听了，连玉帝都忍不住称赞你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的我真的是一个咸鱼一样，咸鱼也是有梦想的，好嘛？”
孙悟空坐在我面前，已然将殿内的千枝烛火点得透亮，大殿内好像白日一样。
“不知道你那大师兄看见你这个模样，会不会欣慰啊——”
“大师兄？”我眼睛一亮，赶紧站起来，“就说我今日总感觉这几个月少了什么，原来是许久没有见到大师兄了！他最近如何？”
孙悟空哑然，一只手拿着本经书僵着，“阿音，你就只知道……”
“是师兄让你给我带的经书吗？”我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孙悟空手上的经书，赶紧拿过来，“师兄果然还是记挂着我的，你瞧这里面，都是他亲手写的注释。这和平日大家都见解略有不同，师兄果然是千古第一人才。假以时日，必然是我西方这一辈的头一人。”
孙悟空不说话，我也没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和我师兄有这样的交情了？”
“老顽童这几日得了差事，也忙，没有空给你带话本，我就想，不能空手来看你，怕你是一定无聊了。”
“嗯，我这就修书一封，给他递过去。”
“直接递个法术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你懂什么……师兄比我还少下界呢，他不常走动，肯定会累，我也想他看看人间的有趣。”
“那秃驴怎么会懂你的心……”孙悟空嘀咕了一句，被我瞪了回去。
我将经书小心翼翼放在案角，铺了宣纸，请孙悟空来给我研墨。孙悟空也不说话，乖乖的就上来了，我拿着笔，向他炫耀，“我这两个月，为了给弟子们改作业，那可是在字面上下得了一番功夫，你看这个字，是不是写得也刚劲有力？”
孙悟空噗嗤一声笑出来，“好看是好看，只是阿音，别家姑娘写字，那是娟秀的蝇头小楷，你这个下笔这样利落，倒不像是闺女家。”
我瘪嘴，“你懂什么，我师兄才不喜欢那种女子呢……”
孙悟空看着我，还是遮不住脸上的笑意，“阿音啊，那你说，金蝉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那，那当然是……”我支支吾吾的，恍然发现跳进了孙悟空的大坑里。我要是说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像是说我自己这类。
孙悟空见我半天笑不出来，也不闹了，只是掀起我那经书的一角，道，“阿音，你也知道我是个散修的，也没多少本事。今夜正是好时候，你可能跟我也讲一些佛理，好让我日后能有个正果？”
我好奇，不知道孙悟空怎么突然也那么好学，“你这两个月究竟是干嘛去了？”
孙悟空不语，只是看着我勾了勾唇角，眼睛里一丝狡黠，“秘密。”
我切了一声。
我想了想，从抽屉里拿了片枫叶出来，放进了信封里，还点了胶。枫叶如火，我也想师兄可以感受人间的盛景。
一切收拾好了，我又将信放进匣子里，郑重交给孙悟空。
孙悟空有些不屑，还是将信收进了袖中乾坤。
“这下，阿音可以教我佛理了吧。”
孙悟空这样听话，我自然愿意，捡了一些基础的佛经，跟他说，没想到他一下就参悟了。我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这些？”
“如此基础的经书，有什么难的？”孙悟空看着我书架上好些书，点了几本厚的，“就那几本吧。阿音有空，就和我说说。”
我更加惊愕，“这些，没有根基的人一定是看不懂，你这样急于求成，肯定什么都学不会的。”
孙悟空弯着眼睛，“要的就是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