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消失的时候,我已打坐了多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是有小童推门而入,请我前往蟠桃会,我方才知道原来结界已经解除。
许是师父怕我再横生变故,小童来找我时,蟠桃大会已开始了,路上走得些许匆忙。
好在我总是身着白衣,倒也不必梳洗打扮那般麻烦。只需带上那玉瓶和福柳,踏上我那莲花宝座,携上金童玉女,端着观音架势,便去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虽然说一日的修行不太可能会生出什么突飞猛进的变化,而且我也没有找到涅槃火的抵御办法,可是我莫名就是很自信。
一路上我遇到诸多仙僚,许是还是师兄要去历劫的原因,都在我身旁围转。我也无心听那些叽叽喳喳的话,在脑海里把那孙悟空打了十数遍,另有心思也在寻那泼猴。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总得先寻到那泼猴的方位,再伺机出手。但结果一无所获。
昔日那泼猴总是在我附近转悠,今日却不见个人影,莫不是已经猜想我会报复,不敢来了?
想必不会,一不怕玉帝,二不怕我师父,胆子肥大。昨日还敢对我出手,是不该如此……
莫不是——根本没请他来?
才想着要不要寻我身后一众仙僚问问,便见有两位小童迎面而来,“恭候大驾多时。王母娘娘派我二人亲自来接大士。”
既然是王母另有邀请,身后众仙僚便不好再跟着。我随着小童走,不免道出心中疑问,“那泼——不知今日盛会可有邀请孙大圣?”
“大士说的该是弼马温罢?我二人倒不知道。不过那官职甚小,想来还没有资格来的。”一小童毕恭毕敬。
啧,莫非就如此放过他?
我颇有些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寻个空闲再去寻他。虽然下界不得,但那找麻烦的空还是有的。
张灯结彩,歌舞升平,酒香肉臭,随处可见仙僚齐聚一堂,又可听得人声鼎沸。
不然说这是盛会么?
自打极乐同天庭交好,我来天庭以来,因着总要代表极乐出面,结交仙僚,就参加过数场会宴,却都不如今日这蟠桃盛会来得这番热闹。
这是太阳升落最美妙的时刻,青鸾神鸟唱着歌,应和着凤凰悠长至划破云霄的鸣叫,驮着环肥燕瘦的各位仙子,在天空中轻盈地滑动着每一条弧线。
时不时飞过一排排端着鲜桃好酒珍馐佳肴的仙子,到处都可以看见斑斓的云彩。
“恭迎观音大士多时。”王母亲自在等着我,我一见到她,便感觉不自在。
天庭同极乐交好,毕竟道同佛相融相生。洪荒时代,我们东西两方实为同一祖师。如今,我们两家诸神相处得的确友好,不仅没有一点矛盾,反而拜把子称兄道弟的仙僚比比皆是。
只是王母的做派,让我极其不舒服。
她总是觉得天庭是上上等的地方,而我西方极乐清修寡欲便显得下等些。所谓东方地大物博,西方人稀物少。
所以王母娘娘不仅平时宴会上话里话外要夸自己天庭的好,凌霄宝殿上也少不了一顿自卖自夸。王母掌管天庭所有的女神,所以不少女神仙都对我们西方很不看好。
其实这倒也还好。
我西方极乐确实比不得天庭。
但是每每逢这等宴会,王母少不得要吐槽我的穿着。
因为我常日里不过那几套穿着,月白的禅衣,月白的道袍,月白的流仙裙……总之都是月白。
随着王母走,她少不了要细细欣赏一翻自己家是天宫,夸夸这里新栽的花,夸夸那里新搭的楼宇,走得也就忒慢。
我这极乐之人看了两三次都看腻了,实在不知道这王母天天看,怎么还可以看出一日新,日日新的感受来……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可笑!
加上我本来就不喜自卖自夸之人。王母开口,我也就附和着王母,漫不经心地走着。
忽然隐隐有些喧闹传来,同这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王母神色一变,招来一仙女问情况。
仙女蹙着眉头,神色慌张,嗯嗯啊啊了一下,干脆领着我们往高处去。
站在高处,看得东西自然多。
循着声去,就见七重天上人群混乱。
一众仙僚都朝着中心施法,那中心人物却也十分了得,酒坛一摔,双手一劈,铁棒一挥,就突出了重围,摇摇晃晃地迎来第二批仙僚。
棒法内荡着的仙法余波打在玉栏上,竟有细的裂缝,还有几个仙僚甚至被抛入瑶池。
试问谁还会如此大胆?
“那猴头真是放肆!”王母怒挥衣袖,派天兵天将去拦,却也于事无补。
那泼猴,应该是偷喝了美酒,脸上发红,动作也有些摇摇晃晃。一路杀出,势如破竹。
王母的脸色更难看了,尤其是我这西天极乐之人还在此,仿佛将她的脸面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心里默默点蜡,不然说天庭太过太平了。这么多神仙却也奈何不了那一只醉酒的猴。不知打了那猴头多久,竟然也能让那猴打上了八重天。
我看得热血沸腾,如若不是顾及着身上头衔太多,此刻已经飞身上去了。
可看着那泼猴耍威风,我也是断断不肯的。自己动手不得,借刀杀猴我还是会的。
才想着,便见一个大肚神仙飞出八重天砸落在一根蟠龙柱上。柱子斜倾,阵法已破,那大肚神仙在内的一干人遭了反噬,一口血喷出。孙老弟已上了九重天。
啧啧,可这天庭谁有本事拦住孙悟空?
“娘娘莫慌。那妖猴还能反了天不成?”王母气的双手抠进玉栏杆里,她一向好面子,此等丢人的事被我极乐外人看见,简直不能忍,听我出言反而更是生气了。
“哦?那大士以为谁能降得了那妖猴?”
此话倒是有点给我下套。
不过,天庭谁能降得,我虽是极乐之人,却也不会不清楚。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做事一向小心,若没个准头,我是断断不敢开口。
“那斧劈华山救母的沉香,不是还有个有‘小圣’之称的小舅子么?”
“观音大士说的是二郎神杨戬?”王母一脸不可置信。
“是也,若请他来,保天庭无恙。”
王母见我信誓旦旦,连忙派人去请。
其实她是不相信的,不过如果请来降不住,也还可以好好奚落我一番。
昔日沉香救母狠狠打了天庭一个耳光,将错处都推在了二郎神身上。为此还不曾在政事上补偿他,竟让他去做个镇守南天门的将士。
我惜才心起来,二郎神在这天庭可真真是屈才。
醉猴已然闹进了凌霄宝殿门外,我站在玉台之上看他。金箍棒舞得风生水起,此刻恢复了人样猴身,眉间英气逼人,同往日嬉皮笑脸的猴头倒是很不一样。
不过好在他下手还有个分寸,这一众仙僚倒不曾有什么大伤。
二郎神想必一听此事很是激动,来得匆匆。云雾之中,也可见脸上喜色。
多年不曾出手,这一出手倒是把那醉猴的酒醒了一半。正是一物降一物,我本当小圣该是打上一会儿才能降了那大圣,但此刻孰优孰劣已看得出来。
孙悟空终究还是只妖物,其中的分寸厉害怎会比身经百战的二郎神多?
我一时洋洋得意起来。
二人斗着斗着便下了九重天,我还想去观战,却被王母一拉,“听闻大士明日便要回极乐,此等妖物作孽何须大士出手。不如同本宫殿内聚聚?”
王母抱着长天庭威风的心态,见此时,局势已稳。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得意与高贵。我却没那么多心思,只想去观战。但佛门一向讲究宽容,空念。我一时踌躇,便被王母拽进了凌霄宝殿。
琼浆玉露,仙桃盼寿。
众人照旧觥筹交错,丝毫忘了孙老弟方才打到凌霄宝殿前,无一人拦住。
我被安排的座次是在左方,离玉帝王母倒是很近。自古以左为尊,我身旁还坐了我的姊妹普贤和文殊。这也就显示天庭对极乐的诚意。
这二人来天庭后都是醉心传学,四海八荒都去了个遍。许久不见,委实想念。
二人已然换上了天庭众神常穿的各色衣服,也许是许久不见,也许是这些衣服,我看这二人的姿态竟然也柔花弱柳,风姿绰约。
我佛门的女子尤其是在衣着方面,大多被世人称作无趣,但胜在端庄典雅。我对这二人适应天庭的速度略微惊讶。
这二人拉着我说起话来,只是我却不想回应,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心绪不宁。
直到文殊问了句,“师兄今儿怎么没来?”我才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我连师兄来没来都不记得了?
我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座位,那是第一个座位,桌子上放了个玉碟,上头正刻着金蝉子的名讳。
“你怕是不知,师兄正在筹备着历劫。”我回过神来,朝文殊一笑。
普贤是比文殊先回来的,有所耳闻,便和文殊说了起来。我起了要拉动她们劝师父的想法,正要开口,却见有天兵匆匆而来。
“末将参见陛下、娘娘。二郎神将军已降了孙悟空,如今已在一重天。”
玉帝大喜,仙僚们奉承的奉承,夸得王母喜不自胜。
极乐一向的教导,都是不参与这些,我们三人自然是默默听着,饮茶吃甜点,不出声。
却是有人说要将悟空丢下诛仙台的时候,我险些将手里的蟠桃丢了出去。
我只是要惩戒那猴头,并未想要将他置之死地。
我连忙开口,“上天有好生之德。此猴本是灵石所化冥顽不灵也是正常。若将他丢下了诛仙台,怕是不好。”
玉帝随之便开了口,“便是如此。朕也不赞成杀生。”
玉帝开了口,众仙僚也就放弃了,殿门有些许骚动。便见二郎神擒着孙悟空来了殿前。
沉寂那么多年,二郎神如今算上是意气风发,一脸的激动兴奋,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战斗中。
众仙僚的马屁又拍了起来,说二郎神真是英勇神武,年少有为。
文殊在我耳边道,“这些人真是不知羞。想当初不就是他们说二郎神恃才傲物,煞气太重,才将他弄成了个守门的。如今也不觉打脸。”
我不作声,看着那猴头。
犯下如此滔天的大罪,他却还是一脸嬉皮笑脸的模样。想来哪怕我同他拼命,他也依旧是这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我开始怀疑此前一心要惩罚他的,要如何降服他的想法是否正确。
这世间,究竟什么才能让他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