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岸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扫视了一下四周，艰难地起身。
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修为折损带来的虚弱。幸好罗汉床上，师父还在安静地睡着。惠岸就在对面的榻上打坐。
等到阿音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了。
她好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惠岸因为伤势过重，下了结界，不让任何打扰。这个时候，如果不好好修炼，恐怕会落下症结。
阿音明白关好门窗，退出了房门。
长安城之大，若想找一个人，必然要通过一些手段。眼下，不能惊动惠岸。而法术又被禁锢住了，没办法用妙华镜。
从前在仙界，神仙们常说，人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因此，六界之中，凡人最苦。
历劫历劫，历一个千古第一劫，那就是最苦最苦的，只有如此，才取得了真经。
可是，金蝉子变成了一个凡人，将来又是和尚。怎么爱别离，和谁爱别离，爱啥爱呢？
想到这里，阿音就觉得更加头大。
“当初看命格，也没记得那么清楚。就记得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儿……然后……”
然后多半写的就是所经历的命数，说如何经历憎恨，说到底就是个大纲而已。再者，后来如来说改了，究竟又是改成了什么样了，恐怕只有如来和九天之上的玉帝才知道了。
找了个荒僻处，阿音咬破手指头，将血滴入土地中。
不过几个眨眼，土地上就冒出了一团轻烟。
“来得挺快。”阿音颇为赞赏。
“娘娘说笑了，观音娘娘叫我，那就是死了也得赶着一缕幽魂过来见您啊。”土地谄媚地拱了拱手。
昨天没有仔细看，今日一看，观音发现这个土地倒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你叫什么名字？”阿音打量着土地。
“回禀娘娘，小仙无名无姓，你就叫我长安便可。”
土地虽然眉毛胡须都白了，却总是感觉哪里怪怪的。特别是这张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年纪大的老人家的脸。这个皱纹怎么有点……
“哎哟！”本来还在捣鼓着彩虹屁的土地感受到脸上突然的温热触感，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咦，长安，你这个皱纹是假的就算了。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跳得那么高？”阿音好笑地收回手。
长安的脑袋转了两圈，想不到这个观音娘娘看似位高权重高处不胜寒，却是个这样随和的性子。也知道隐瞒不住，大方承认了：“观音娘娘真是好眼力，好眼力，小神当年飞升还年幼着。如今按照人类的容貌算，也才而立之年而已。”
“那你为何假扮成七老八十的模样，是不是来骗贫道，不想为贫道卖力啊？”
“哎哟。娘娘。”长安耷拉着脸，眉毛额头都皱在了一起：“您位高权重有所不知啊。我当时那个年纪，在各位土地公中实在太年轻了。天庭官职那么多，地仙更是数不胜数。好不容易在穷乡僻壤里面有了个一官半职。却实在不好立足。为了升到长安城这个富庶之地，也只好乔装打扮一番……毕竟长者，大家总会尊重一下嘛。再说小仙如今也有一千五百岁了，在地仙中，那可真是年纪大了。”
阿音咂舌，“你倒是真聪明。不过那些人也真是啥鞋，假的这都看不出来”
长安有些得意，“观音娘娘过誉了。”
“既然你这么聪明，贫道问你。长安城想打探消息，哪里最合适啊？”
“不知道娘娘打探什么样的消息？”
“想寻个人。”
“寻人？”长安捏了捏白花花的假胡子，“市井之中，消息最灵通之处，自然是茶肆了。”
长安第一茶楼。
站在招牌下，阿音忍不住感叹，“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自恋至此的人。和孙悟空倒是有的一拼。”
“孙……悟空？”这两个字仿佛带电一般，长安的音量拔高了不少，引来了不少旁人怪异的目光。
“娘娘说的是，大闹天宫，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孙悟空？”
“正是。有什么问题？”
长安扶了扶胸口的气，“娘娘，进去再说吧。”
这时候的人间正是唐朝盛世。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可以看见普通的老百姓、混迹江湖之人甚至还有异族人。多年前，阿音下界的时候，人间还不曾如此，来来往往的甚至有衣不蔽体的流民难民。
“想不到，人间的政治也如此清明？”
“也？”长安望了一眼楼下说书的人，有些不屑。
“怎么？你不认可？”
“观音娘娘是极乐之人，自然不知道天庭的事情。天庭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庭了。”长安犹豫地顿了下，“小仙当娘娘亲切，娘娘不会向他人说起吧。”
阿音有些失神：“你和他，想的一样。”
“他？”长安来了劲，“我和他不一样。”
“你知道我说的谁？”
“切。观音娘娘说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我要是和他一样，我也大闹天宫。要天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长安说的轻松，阿音都替他捏了一把汗，“长安，孙悟空在你眼中，是英雄吗？”
“何止。在许许多多小妖小神小精灵里面，齐天大圣，那简直是上神之神。”
“……”阿音有些沉默，“就因为，孙悟空他敢反抗天庭？”
“是，也不是。”长安打太极地摇了摇头，“娘娘不会明白的。还是先办您的事情吧。”
虽然有些不服气，阿音到底还是懂得轻重缓急的，也不纠结听不听得懂的问题了。叫了小二上茶，就开始仔细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你们可知，最近皇帝陛下，又打算做什么？”
“你说的是要去西天取经，请佛祖的事情？”
“这位朋友，真是消息灵通。这还是昨日，朝廷上刚传出来的呢。”
“陛下如今竟然也迷上了西方的佛祖。看来佛祖确实法力无边，我还听说啊，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开始拜见观音娘娘了，求观音娘娘送子呀。”
“那么多人要求观音娘娘，观音娘娘听得过来吗？”
……
听了好半会，话题还是在这上面转悠，阿音瞄了一眼长安。长安心虚地笑了笑，“娘娘，今日是个意外。那不是，恰好赶上朝廷议事，正是个新奇事嘛。”
想了想，长安哑着嗓子插了话，“几位年轻人，你们可有听说一个孤儿啊。”
阿音：……
不知道长安是不是仗着自己的相貌倚老卖老，那几位被唤作年轻人的凡人，竟然也停了下来。
“这位老人家，孤儿可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孤儿啊？”
“……”长安朝阿音试了试颜色。
哪一个孤儿啊？
“……”阿音尴尬地咳了两声，想着自家师兄的模样，道：“那人生得白皙，性子寡淡，颇爱看书，尤其是佛经……”
“姑娘说笑了，这种人，恐怕寺庙里都是。长安城那可是有十来个寺庙呢？”
“十来个？”阿音喃喃道，“想不到我不在东土的这些日子，我佛竟然开始振兴了。”
“可不是嘛。不仅是寺庙，就连冥界都被佛祖收服了。”土地将阿音拉回来，低声说道。
“冥界？”阿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鸿蒙开辟，生成六道轮回，幽冥黄泉，更有一片无尽的血海。血海中就孕育了一个胎盘，而后就化成了冥河教主，又称冥河老祖，一出世就怀抱阿鼻，元屠两大无上杀器。
他在血海修炼，采天地穷荒阴煞之气，按自身毛孔之数炼成四亿八千万血神子，又结合太阳真华，先天罡阳成就无相血魔，有大神通大法力后血海衍生了阿修罗一族，冥河老祖为祖师。阿修罗一族天生不坠轮回，自从洪荒时期开始，阿修罗一族不出世安心潜修，躲过了巫妖大战，封神大战等一些大劫。
冥河法老为圣人之下最强者之一。相比如来佛祖，部下有四大魔王，四大魔将，万千阿修罗，掌三十六道轮回大阵。
早些时候，阿音也听说同门的地藏菩萨去了冥界，不曾想，如今竟然已经支持佛门了。
阿音从来没有听同师门的说起过，又生出了一些怀疑：“你确定？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长安腆着脑袋想了很久：“那时候小神还没来长安城，似乎就在孙大圣闹天宫不久吧。”
阿音更加错愕。
“那如今在冥界的可是地藏？”
“正是，如今已经被称作地藏王了？”长安终于发现了奇怪之处，“娘娘，按理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怎么居然来问我呢？”
“……”阿音仿佛没有听见，“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冥河老祖，怎么可能会轻易归顺了西方？”
要知道，冥河老祖，也是洪荒时代诞生的人物了。莫不是西方做了什么退让，才不得不派师兄下界，由她来探路。
“这个，小仙就不清楚了。听说，冥河老祖公布的时候，是自己归顺的。”
这样一想，似乎好像是有那么几日，阿音在佛堂里祈祷，总感觉四周安静，那时候还以为自己专心致志，达到无人之境了呢……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同门告诉过她？
阿音突然感觉心底更凉了。
她现在看不透师父了。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惠岸有难，还偏偏要问清楚究竟有没有和巫族有交流才肯救人。为什么他现在连收服冥界这样大的事情，都不肯和她说了呢？
为什么。
阿音想不通。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和师父产生了分歧。
脑海中一点一点的划过记忆碎片。
她想到，在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前一日开始。凡事都有些奇怪了……
那日老顽童要和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而她，为什么被屏蔽了呢？倘若不是来了人间走一遭，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西边，如来的眼睛猛然睁开，捏着手指推衍，须臾，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顺风顺水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