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今天一觉睡到自然醒,才卯时。闲来无事,便想去坊市的屋檐上逛一逛,看看日出,做做早操,打发时间。没离开多久,就想起了要去观世音的落脚处看看。
这些天,他派人严加看守,自从找到金蝉子以后,这一行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一连五日都不在府中,就留了土地和一个女娃娃。而金蝉子那边不过一个小妖怪,修为浅,黄毛小子,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八成就是金蝉子旧时的童子,此刻不放心要看着罢了。
今日,天都亮了,那宅子还有间厢房灯火通明。秦墨动了动手指,将神识探入宅子,陡然发现,惠岸和那女娃娃都不见了,气息分明还停留过,现在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音正从两座小山中摸摸抽取信条,心里默默祈祷着,手上这张信条一定要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厢房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来人披着清晨的雾气,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的蓝锦和他腰上的羊脂玉交相辉映,好一个翩翩公子,平生万种风情,悉堆眼角。
阿音被晨光迷了眼,一时没认出来这是谁。秦墨先是忽略了房里的两座小山,掐着吴侬细语里的语调,殷勤地走到阿音边上,“我的观音娘娘,举世无双的女神,秦墨这些日子,可是找你找得很辛苦呢!”
阿音总算想起来了这号人,讪笑着道:“原来是你啊。”
秦墨弯了弯眼睛,顺手也将阿音手上的纸条翻开,“我的娘娘,让你的裙下之臣看看,这些天你在忙什么呢?”
信条上,黑白分明地写着一段祈愿:小人行善积德三十余载,不敢说如何善良,只是颇为热心,对人从无半分坏心。却也至今无所出,小人信奉娘娘十余载,愿娘娘今日,赐小人一子,不论男女,皆知足。
阿音兴奋地将信条高高举起,“长安,这个我可以的。”
长安赶紧过来看,又耷拉下了脸,“娘娘,这,人的子嗣,都是命定的,你怎么帮忙呢?”
“这怎么不能帮。”阿音瞪了瞪长安,“这人家世清白,确实一生为善,这些我掐指一算都过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子嗣,我要你立刻去查。若是隐疾,就治好他的隐疾,若是缘分不够,那贫道走一趟就是了。”
土地只好领命,立刻着手去办。
秦墨将阿音身后零零乱乱的信条都捡起来看了看,都是功名利禄,求色求财,又或者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不堪入目呐不堪入目。
“原来观音娘娘,也要亲自听人间的祈愿。秦墨还以为,娘娘都是假借他人之手呢。”
曾经确实假借他人之手的阿音警惕地看了看秦墨,“你今日来,有什么事吗?若是喝茶叙旧那你也看到了,贫道没空。若是监视我,一边坐着就好了。”
阿音伸出手指在空中捻了捻,便又有数十张信条落在了小山顶上,阿音随手抽了抽,想了片刻,便开了观尘眼。这眼的法决简单,因为看得都是凡人,不涉及多少天道的隐私,所以高清无码还是大尺寸,色彩饱和度和色相都很和谐。
秦墨瞄了一眼,这张信条上,说是愿望无非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当年杀害亲妹妹的恶人,如今还能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恶人的报应究竟在哪里?
观尘眼将十年前的事情经过一一回现。
原来这人的妹妹当年落水身亡,并非是男孩的过错。那一年,妹妹不过八岁,失足落尽水里,是男孩跳下去救她。可惜两人年岁相当,力气又浅,池塘淤泥水草又多,等到他好不容易将女孩拖出池塘,女孩已经没气了。而大人们,刚好就看见这一幕。大人们怨气深,没有人相信女孩会无缘无故跑到池塘去,秋冬的池塘什么也没有。但男孩女孩素未谋面,这件事终是无头冤案,由两家族长老平息了。
阿音想了想,使了个法决,从虚空中拈下一片莲花瓣,变作了那女孩的样子,“去吧。”花瓣便消失了。
今夜梦寐,这位疼爱妹妹的哥哥,终会看到当年事情的完整经过。
阿音松了一口气,又抽了信条出来看。
秦墨大概也没想到,处理这些事情是这样繁杂。翻看生平掐指算算也是小事情,有的要开观尘眼,有的好还要联络其他仙子,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有,换作是他,面对这座小山似的祈愿,又要像当年一样撒手不干,哪怕抹去仙籍,也要独自美丽的震惊四海地脱欧事件。
要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想钻进紫霄宫里。能碰上道祖,即使洪荒末日,可是紫霄宫依旧是六界之中最厉害的地方,谁都不敢惹,道祖门下,谁不尊敬?就是各圣人都得给三分颜面。看上道祖一眼或者听到一个声音,都是毕生的梦境。而他,竟然割袍断义,舍去了自己七个圣人师兄妹,独自离开罡风烈烈的三十三重天。甚至改名换姓,隐于人世。不久后,就被道祖抹去了有关记录。
秦墨见阿音工作这样专心,插不进嘴,也就瘫在一旁的椅子上专心看着。等到月上柳梢头,阿音才将打瞌睡的人唤醒。
秦墨拍了拍晕得发昏的头,发现已经这么晚了,不少信条都已经处理完了,信条也已经减少成一个小山包似的堆在地上。
“你今日,不会是来我这儿睡觉的吧。”阿音颇为鄙夷地看着秦墨。
秦墨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勾了勾唇角,“我的娘娘,我今早一看,这里的仙气妖气都少了不少,担心你的安危,这才来看你的嘛,”
阿音可没有那么傻,会相信秦墨的话:“说到底,你就是担心他们离开是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祸乱人间的事情去了,对不对?”
“哎呀,果然知我者,唯娘娘而已。”
阿音嗤笑了一声,“我们极乐,不曾想过危害六界。你无须担心。”
“哦?那娘娘可知道,冥界易主的内幕。为何十万阿修罗惨死,为何冥河老祖闭关修炼。”
阿音抽取信条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秦墨眯了眯眼睛,看来这位主果然知道这些事情。
阿音看他,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你究竟是谁。”
秦墨笑了,倾身至阿音面前,两根手指轻轻帮阿音乱跑的碎发拨了拨,吐着轻飘飘的调子:“我是谁,不重要。只是娘娘,你以为你能护着极乐多久呢?人在做天在看,迟早有一天,你们做的那些恶事,都会见光死。”
阿音蹙眉,“倘若你真的觉得我们就是为祸六界的小分队,不妨你就看着吧。”
多余的解释,反倒越描越黑。阿音从来不擅长解释,就好像和孙悟空斗嘴被噎得说不出话,她也不会解释。
阿音坦坦荡荡的样子,让秦墨也说不出话,他重新倚回椅子上,默默继续看信条的阿音。此刻他的心里,也生出一点疑云。
屏幕戛然而止。石室内,又化作了一片黑暗。
孙悟空的眼睛眨了眨,周围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萤火。
如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又挥手亮起了一段。
惠岸和乙女退下去以后,阿音和孙悟空四目相对,气氛不免尴尬。
“阿音和我说说,六界的事情吧。”
“说起来惭愧,虽然我没有被关着,可是却像是被关着,外面那些事情,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小七如今是四海赫赫有名的龙王了。冥界易主,归顺了我佛。这件事情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还有一些小事情,千丝百缕,牵扯太多,我不清楚。”阿音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对不起,猴子,若不是当初我一意孤行,也不会害得你被丹炉火燎,也不会害得你被关在五指山地宫里。和我接触以后,你替我周全万事,受雷刑,逆天规,我真的对不住你。”
孙悟空皱了皱眉头,“这些事情,你无需挂怀。哪怕不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何况这些我早就估量到了。我是女娲补天留下的五彩石,我自然不怕这些寻常的。阿音,别人说你是世间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在我这里,你仅仅是阿音而已,一个神,一个佛。单纯的个体。莫要再纠结于此,放过自己,若不肯,我亦要愧疚。”
阿音感激地看着孙悟空,“猴子,你走了以后,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师父似乎不再是我印象中的师父。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那记忆里有你,有好多人。还有和那些小事息息相关的往事,我不记得了。”
孙悟空的金眸明明灭灭的扑闪着,“你找到那些记忆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阿音苦笑着,“我还是太没用了。”
“孙悟空,你告诉我,从前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不是正在量劫之中?不记得前程往事,是以师父才在我身上下了七道封印?”阿音痛苦地看着孙悟空,杏眸里慢慢凝满了泪水,“你告诉我呀……”
孙悟空抿着唇,只能默默地看着阿音。他不知道阿音究竟碰见了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几万年前他就发过誓,不能说,现在,依然如此。更让他担心的,就是如来在看着他们。
影像熄了。
这一切如孙悟空所想。
如来怎么可能不开玄光镜看他们?
不过让孙悟空诧异的是,如今天道隐去,开玄光镜查看上神之事,都有相应次数,哪怕你是圣人。如来这样频繁,几乎超出范围。这不得不让孙悟空疑心。
如来淡淡笑了笑,“她怀疑我,很久了。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孙悟空沉默。
他没有按照计划行事,确实是他不对。
“如来希望老孙,做些什么?”
“万年前,你跪在我面前,你说你要助她渡劫。如今劫数难逃,大劫在前,我要你消除她对我的顾虑,助她顺利成佛。”
孙悟空死死地看着如来,他说这些话,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好像阿音不是一个生灵,而是一个机器,助长极乐势力的机器,“为什么非她不可?在你眼里,她就是一个跳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