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沁那里离开以后,我就回了观宅。
土地见我几天不回来,成日里急的团团转,见我回来,他那胡子才也有了生气,“娘娘啊,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可有按时吃药啊。”
乾坤袖里面的药不过一帖,人间的时日慢,在土地眼里,那自然是不够的,我和他解释一番,他才放下心来,瞅了瞅偏房的屋门,同我道,“弘道那臭小子回来了。看起来心情大好,他一回来也问我你去哪了,在屋子里等你好几天了呢。娘娘休要再跟他计较了。”
弘道到底只是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妖怪,说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话,其实我也没多生他气,点点头就回我的寝室去了。
果然,数日不在,那些信条堆得又和山没什么两样了。奷婳坐在小山堆后面,看见我,那对期期艾艾的眼睛,总算亮了起来,“娘娘。”
“辛苦你了。”这些本来只是我的工作,我不在,奷婳倒是替我看起来了。不过再怎么帮忙,奷婳也没什么办法,只是能先帮我分分类,告知我一二罢了。这让我心里极为愧疚。
“娘娘,不打紧的。”奷婳粲然一笑,“娘娘这几日看起来,好多了。兴许快恢复了。”
恢复不恢复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两日身上的伤口确实不怎么难受了。我合上了屋门,拉着奷婳在面前坐下,揉着她的脑袋瓜,“奷婳,我有事情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告知。”
奷婳见我这样严肃,吓了一跳,却也郑重的点点头,“娘娘请问。”
“你是灵蛇这一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奷婳想了想,“应该除了金蝉子大士和娘娘,没有人知道。”
“我再问你,金蝉子又是怎么知道你是灵蛇的?”
奷婳想了想,“金蝉子大士未曾和我说过,只是几次攀谈,他就和我说,我并非是巴蛇一族,所以小的时候,总是受人欺负。”
灵蛇一族神秘莫测,有关记载也少之又少。要说有什么辨认之法,我实在不得而知。想了想,我便便捏了个法诀给她,“奷婳,记着,不能和任何人说你是灵蛇后人。我隐藏了你的妖气,若是修为在我之下的,都认不出你。切记。”
奷婳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顺从地点点头,“娘娘,奷婳一定谨言慎行。”
奷婳的话音刚落,屋门被人粗暴地踢开了,弘道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门前,见着我,兴奋地大叫道:“菩萨,菩萨!”
弘道冒失的性格,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连土地都被弘道这撑大的场面惹得浑身是汗,赶紧跑来看,“弘道啊,弘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弘道不理会土地,直直跑到我面前来,“菩萨,我有故事和你说。”
“天上地下,唯你这一条毛毛虫,脾气最大了。”大约是觉得现在都弘道可爱非常,我丝毫不忍心和他凶。
“我前些日子,游山玩水,在一座山上,看见了一只猴子被关在山底下。见他可怜,连桃树都枯死了,没得桃子吃,我就摘了桃子给他。还问他叫什么名。”
我摸着弘道脑袋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弘道没有觉察到我的不对劲,还自顾自地继续道,“他和我说,他叫孙悟空,我可以叫他齐天大圣。和他聊了没两日,他就和我说,他要走了。我问他去哪里,他和我说,有个和尚要来了,他要和和尚走,到时候还可以教我功夫。”弘道比划了两个拳头,“结果我没想到,那个和尚不仅来了,还是我师父,就连奷婳和土地也来了。”
奷婳和土地对视一眼,赶忙上前去拉着弘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说的什么哟。快别说了,来土地公公带你去吃糖葫芦。”
弘道被打断了,也没什么好脸色,腾地一下就抢在长安抓住他之前跳上了房梁,朝那两人做了个鬼脸,继续回忆着那日的壮烈场景,“齐天大圣,可真的是太厉害了。那一天,我师父金蝉子揭了那座山的压贴,整座山轰隆一下就倒了。那山里面被关押了千万年的鬼怪,都被他给炸死了。我听别的小妖怪说,齐天大圣,他敢闹天宫,他敢下地狱,十万天兵天将,都奈何不得他。更不要说其他那些什么水族了。连定海神针这样的宝物,都送给他当兵器使。”
弘道在房梁上走梅花桩似的,陶醉了,“还听说,那座大山其实压不住他。愣是又压了一次,才没让他跑走。嗯,这样的大英雄,这样的修为,这样的果敢,他比金蝉子,更当得起我的师父。”
土地怎么都够不着房梁,奷婳也着急,见两个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弘道笑得就更开心了。
“小祖宗,别说了。”长安看了看我的脸色,声音低了下去。
“我师兄教你修成人身,就是叫你背叛师门的吗?”我沉声斥他。
弘道看着我,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撇嘴道:“他太无趣了,我心里,早就不把他当师父了。成日里念经,到了凡间还是念经,念得像个呆子一样迂腐,食古不化。”
我更生气了,纵使可以原谅他不知道我被猴子伤了的事情,也无法原谅他这样不尊重我的大师兄。
“地宫里被关着的那些千百妖怪就该死吗?英雄就这么爱让人死去么?我给你两个抉择,一,你向你师父诚诚恳恳认错,就向我道歉,收回那些话。二,你从这里出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弘道还在吐鬼脸,“我就不依你。你能拿我怎么样?”正嘚瑟着,就被我用了个法术打落下了房梁,大叫了几声,一屁股砸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到底是法术低微的小妖怪,也只能任凭我宰割。
“哼。”等回过状态来,弘道揉着屁股起身,“要我道歉?那怎么可能。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也这样不辨是非。罢了罢了,我自行离去。”
“弘道。”出于担心,奷婳追了出去。
老顽童不知道该说什么,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想说什么,见我看着他,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我熬药去。熬药去。”
孙悟空,孙悟空。
为什么这厮走到哪里,都有人会赞美他,恭恭敬敬叫他大圣。大闹天宫就是英勇之举吗?用拳头换出来的成绩令人信服么?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近日以来,记忆里的那个孙悟空渐行渐远。
曾经,我认为他担得长生,毕竟是六界之中凭着一己之力闯出一番天地的佼佼者,自己挣来的,又关乎什么天地正道。重情重义,明辨是非,活得最是自在潇洒。
可是现在呢?
当我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精细谋划。大闹天宫闯入地府何等潇洒,可他偷去金丹仙药,划去生死簿,所做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出自自己的私心?
赞他本事了得,耍得住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金箍棒,可是到底,他这身本事,还是送了无数魔种葬身五指山。
我想起那天他提起这一事情时候眼底和语气里的不屑。又想起他和我做交易的果断。
孙悟空啊。
我们终究是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