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给猴子的船并非一艘普通的船，乃是一座妖船。妖船可日行千里，又可飞跃湖泊。
海雾浓重，我只得贴着海面跟追踪符。这一下的功夫，妖船不知道行至何处。不过依据我飞行时间来看，已经离开潮音岛许远了。
南海的风暴说起就起，方才还只是乌云盖顶，这会儿空气骤冷，一股肃杀的寒意弥漫开来。海雾进入鼻腔，有些呛人，看来是要下雪了。
海浪越来越大，行有多时，终于看见了妖船的帆。妖船宛如一片漂浮的叶子，飘摇不定，几经沉浮。
“猴子！”我飞身到甲板上，猴子正被一个海妖挟持，脖颈间的红涨蔓延到脸上，若我再来晚一点，恐怕猴子就要驾鹤西去。
我略一施法，海妖痛得大叫，将孙悟空推倒在甲板上。
“猴子！你没事吧！”我上前查看猴子的气息，他已经因为窒息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之中。
罪魁祸首见我瞪他，停止住了尖叫，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他好心救你，你竟然要害他！”
海妖被战争影响，所到之处草木皆兵，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妖族只知道一味地杀戮么？他救了你，你不问一句，就想将他绞杀。如此这般，你也莫想苟活于世了。”
我抬手结印，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低头，猴子摇了摇头，只说：“放他走吧！”
“他刚才想要置你于死地，你就这样轻易饶了他吗？”
猴子说：“他若不自保，兴许死的便是自己。常情罢了。”
海妖听完，揶揄了两个小碎步，拉起还未苏醒的螃蟹精，扑通一声跃入海中。
“多谢。”猴子说。
这话本来应该是海妖说的。
我看他，说：“就算我放过他，这海底的情况可比这里要复杂。他跳下去，未必是生路。”
猴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外面太危险。你和我回去吧。”
猴子说：“我只想去方寸山。”
“你怕不是认为有了这日行千里的妖船就可以到达方寸山了吧？你若是和我一样，定然会发现，这艘船只是在海面上打转罢了。”
猴子不相信，固执的扭过头去：“你自己回去吧。你若是出来，灵犀不知道又要怎么骂我。”
“你若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且看。方寸山在西北，我们一直朝西北。能不能到方寸山。”
这话不是我胡说，方才追赶妖船虽然辨不清方向，却也清楚，绝不是直线飞行的。
说这话的时候，一阵大风吹来，船帆被吹得呜呜地响，甲板剧烈地晃动。我拉起猴子，跑舱内。
猴子蜷缩在舱内，他说：“你又为何而来？你不是不想救他们吗？”
“救他们很容易，只是生死由天。我只能给他们保命的一口气，不可能收留他们。”
“潮音岛偌大，竟容不下一个海妖。”猴子冷道。
我摇摇头：“这其中有太多复杂之处。”
“你倒是说说，有何复杂之处？”
“你可知道，灵犀并非我西方中人。为何陪我坚守海岛？”
“这问题，我早就想问……”话刚出口，猴子就顿住了，沉吟片刻，道：“怪不得……”
“她赶你走也并非是她过于冷漠无情。”我抓过猴子的手腕，将舍利子重新套在上面，“戴好。再也别把它弄丢了。”
猴子盯着檀色的舍利子，缩回手去。
风不再猛烈地直来直去，空气中的寒冷达到了巅峰，天空开始落下一片片雪花。
我看着洋洋洒洒落下的雪，伸手接了一片。哇了一声，转眼却见猴子缩了缩身子。
这么多天，他在潮音岛，只穿了一件天香湛露给他做的一件花白衣裳。薄薄一件，只够在潮音岛的天气下遮寒。裸露的雪白的脖颈处，泛了一些青，是刚才落下的掐痕。
猴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的光，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将披风解下盖在他身上，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番思想斗争后才开口道：“你不冷么？”
“若这就算冷了，那我这神仙当的确实够窝囊的。”
猴子闻言，将披风收紧。
“方才你不怕吗？”
毕竟生死就在一瞬间。
“怕。”猴子道。
漫天的雪落下来，不一会儿甲板上就铺满薄薄一层。猴子瑟缩着盯着甲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我想也是该怕的。从前我随师父追杀穷奇，那穷奇生前凶猛无比，生剥魂魄吃进肚子里，明知被追杀也毫不收敛。到临死前，他那眼神里却也是恐惧，怕得不行。”
猴子凉凉地看了我一眼。
我猛然觉得不对劲，呸呸了两声，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嘴。心里不住怪罪自己，寻的话题还真是不合时宜。
猴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
猴子是瘦的，他如今不过少年，身量也不高，蜷缩在白披风之下，乖乖巧巧地像一个雪人。
“雪人。”我叫了声。
猴子盯着我，并未意识到我在叫他。
我盯着他笑，他才明白过来，又不情不愿扭过头去。
若不是我眼力好，恐怕就看不见他耳朵红了。
“猴子，猴子。你耳朵怎么红了？”我伸手去碰他的脸，猴子躲着，将我的手拍开。我又不放弃，双手齐用，势必要将他的头扭向自己。
猴子力气没我大，哪里是我的对手，两个交手就败下阵来。见我得意地笑，他忽然灵机一动，张着嘴就朝我手上咬去。
我吓了一跳，谁知妖船忽然剧烈一晃，荡秋千似的来回晃荡，我俩就被一起甩到了船舱的角落。
我睁开眼，原来猴子抱住了我的脑袋，我这才没有撞疼。他手脚抵住船板，弓身将我护在了身下。
“你没撞疼吧？”他将我的脑袋摸了个遍。
“说实话，若不是你撞到了我，我还不至于飞出去。”
猴子的手瞬间僵住，嘴角一根筋，抽了又抽，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船舱也只有轻微的晃动了，随即起身，嘟囔了一声：“无趣。”
我坐起来，也看向外面。
外面的洋洋洒洒地下着，这种架势估计不出一个时辰，甲板上就会被雪彻底掩埋，船却依旧晃动着。
我盯着雪，忽然发觉不对劲，猛地站起身来：“不好！”
猴子不明所以，我拉着他赶紧起身，船又是剧烈地晃动，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我们能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撞破，发出咣当地巨响。
我抓起猴子，飞身掠出船舱，顿时脊背一凉。
风已经停了，船却还在因为海浪晃动着。这时候天是阴沉沉的，假如是晴天，定然会看见甲板上有一大片阴影，因为身后正有一个巨大的海兽睁着幽黄的眼睛盯着我们。
“这是什么？！”猴子没来得及站稳，被我拖着正好看见船的后身，一眼就撞到了海妖的眼睛里，吓得失声。
“水族内斗，这些妖□□想浑水摸鱼，出来觅食了。”
九洲十岛有许多地方，在典籍上面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却是十分凶险。而如今趁着水族内斗，那些盘踞在这些地方的妖兽自然就蠢蠢欲动。
当下来不及解释，我迅速拉起猴子跃上莲花宝座，飞出妖船。
我们方一踏上宝莲，便听见一声巨响，妖船咣当一声，后半段船身瞬间淹入海面。
猴一看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那妖船沉了！”
我皱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生了出来。
低头看去，果然如我所料。
我原以为只有一只妖兽，谁知道船底下还有一只。庞大的身躯被船遮去大半，方才兴风作浪的便是它。
“那底下的是鲸兽。而面前的，是太阴毒水蟾。”
“鲸？”
我捂住猴子的嘴，“莫说话，它要放招了。”
我曾在书里见过，毒水蟾惯用一招瘴毒之气，毒障之气，可令人失去知觉，神力大减。
毒水蟾见我与它齐平，幽黄的眼睛里陡然生出怒气，大约觉得我在挑衅它，大嘴一张，一股黑压压的瘴气瞬间弥漫开来。海面本就被迷雾重重掩盖，如今瘴气弥漫，更是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毒水蟾的一对眸，还发些幽黄的光。
我即刻升起水幕，将宝莲与我们包裹起来。毒障之气进不来，毒水蟾的瞳孔紧缩了起来。
“水幕抵挡不了多久，当务之急，我们应该速速逃离。”
“你连那什么蟒都不怕，自然也不怕这毒水蟾吧？”猴子道。
“若只有毒水蟾我自然是不怕，只是，你看海底。”
纵使浑浊，猴子低头，也能看见海底有数道幽绿的光，各个都有馒头大小，皆是巨兽之眼。若是一只妖兽自然不可怕，只是看不清海底的情况，恐怕附近蛰伏了数十只妖兽。
“我们这是闯入妖兽窝了？”猴子有些害怕，声音都不免颤了一颤。
“闭上眼睛。”
“什么？”
我将手掌覆在猴子的双眼上，才发现他的脸是这么凉：“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许把黑布摘下。”
想起猴子那几日一晚一晚地熬灯，我心里绞痛了一下。
这世界上有许多妖兽，其中当属海上的妖兽最凶。如今瘴气弥漫，外面的妖兽开始向我们聚拢，从重重黑雾中，皆能看见一对又一对贪婪的目光。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妖兽，我完全不敢断定。但毒水蟾和鲸兽已然难缠，在没有把握之前，只能先保护好这只猴子。
手掌离开的时候，一条黑布在猴子头上缠盖了一圈，遮住了猴子的眼睛。
“如今迷失方向，送你离开也很难。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别扯开黑布。”
猴子抿抿唇，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只道：“万事小心。”
我回头，毒水蟾对峙在离我不过三丈的距离，巨大的眼睛里装满了贪婪，似乎随时准备张嘴将我吞下。
“来！”
冰鞭从袖中抽出，环视一圈，已然做好与之一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