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春大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这管事好似没察觉他的怒气一般,又略略提高了些声音,再次轻蔑地重复道:“小杂碎,爷是你爹,听清没?”
朱世春面色红紫,未曾料到这下人竟如此大逆不道,气得脸上肉也抖了一抖,他正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太小,即便怒睁着,也只似微开的缝,瞧见管事脸上有些顽劣的笑容,只觉自己头脑嗡嗡。
“你…你!”朱世春抬起手,手指对着这管事,“你”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什么带有威慑力的话来。
那管事倒像好脾气似的笑了笑,眼中溢出开怀来,而后又止住了面上笑意,凝眸对上他:“你方才叫我过来?”
朱世春想了想刚刚自己的举动,勾勾手指极轻蔑的举动,不知此人何意。
管事的往后退了一退,而后在他暴怒的视线中,如他起初一般,缓缓抬高了手,又反手向上,亮出一根手指,对着他,勾了一勾。
“狗东西,叫你呢,过来。”
如出一辙,嘲讽更甚。
朱世春正要发作,突觉脑中有弦紧绷,方才这管事作出这副唤狗般的姿态来时,声音忽变了变,而他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现下霎时间意识到,这管事的声音……
惊恐渐渐爬上他浑浊的眼。
那管事见状,也似发觉了什么一般,冷然的面上徐徐地,勾起了那嘴角。
“来……来人啊!”朱世春立马转身,拔腿就要跑。
而那管事顷刻间以蛟龙之势奔袭而来,一个手刀便落下。
朱世春眼前变黑之时,只听得耳边有寒声作响。
那人道:“……狗东西,你爹让你叫唤了?”
朱世春失踪的消息是在翌日上报至马守道处的,而杏花楼的掌柜久未等来朱世春,心急如焚下也搅得马守道不安宁,私卖食盐之事终究纸包不住火,这些乌合之众也因着朱世春的不见踪影,有些惴惴不安。当然——此是后话。
而当下。
待朱世春离开厅堂后,马守道亦懒得处理什么城中事宜,趁着日头正好,便往自个儿的院落走,准备回寝房内歇着。
院中的下人们是知道规矩的,他午憩时一向不喜有人打扰,多一人留在厢房里头,故而皆散了去,而马守道就独自走进了房中。
往常午憩时,寝房的木门都是半敞着的,然而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望荏与玉佩之事,回过身子,从里侧栓上了门。
他伸伸懒腰,一边褪下外袍,一边往里间走。
却忽闻“叩叩”两声,像是指节敲动着案几。
“谁?”马守道警惕出声。
里间并无动静,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跨进里间,伸出一只手,缓缓掀起相隔的纱幔。
有一人坐于案几边,颜面若玉。
“……楚公子?”马守道松了口气,露出讨好般的笑来。
那轻轻叩着案几的,不是旁人,正是元楚。
元楚听见他唤自己,偏过头来,目光温和:“未提前差人告会城主大人,还望城主别怪罪我不知礼数。”
倒也还算客气,而马守道因着刺杀一事,本也有几分惧怕元楚及那负气离开的公子几分,便也不敢多言语什么,只谄媚一笑:“楚公子可是……碰到了什么难事?”
他虽以府中下人供元楚差遣,但亦知个中真相非常人所知,因而想着元楚定是有不解之处,方在这里等他。
元楚微微点头,算是肯定,而后挺直了腰身,眉眼舒展,对着马守道:“我在府中探查一番,城主托我驱鬼,我却能力有限,实在是辜负了城主。”
马守道听闻此言,心下有些得意,自认为自己瞒天过海的招数妙极,也知晓实则无鬼,难怪这玉容公子出此言,想是打了退堂鼓,没法料理更多,便做出理解的模样来,又沾些疑惑地“哦?”了一声。
“单单驱鬼倒也还好说,可难就难在,有件事我需得向城主请示。”元楚低低沉吟,神色无甚异样。
马守道下意识问道:“什么?”
闻声,元楚却不急着回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纤指抚了抚腰间佩刀,她动作轻柔,马守道却看得眉心一跳。
又见眼前“白衣少年”从案几边起身,按着佩刀,不疾不徐地向自己走了过来。
马守道不解元楚要做什么,故而只有些愣怔地站着,然而刹那间闻“噌”地一声,那“少年”猛然拔出腰间黑刀,转瞬便将一抹银白冰凉抵于他的颈上。
他大惊失色,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元楚向来好声好气的柔和模样,此等变故着实让马守道意想不到,而他也不知其中缘故,只觉颈上寒光冰冷,冷得他心不由得“突突”直跳。
元楚手指按于刀上,浅浅侧头,再次对上马守道,那墨瞳幽深,波澜不惊。
“就是此事了,城主。”元楚开口,语气恍若三月春风,“有件杀人的事,我需向城主请示。”
“来来来……来人啊……”马守道惊惶,未作反应便要大喊。
然而元楚忽将锐利凑他近了一近,他即刻住了嘴,不敢低头,却知晓那刀再近一分,割破自己的喉咙便不是没可能。
“嘘……”元楚伸出手指,轻轻靠在自己弧度漂亮的唇上,眼睫略略低下,又随言语再度抬起,“我粗笨得很,城主若再叫喊,我一个手滑……”
她面上不含笑意,但也没显出什么凶狠模样来,神色一直淡淡,可正是这副从容淡然的模样,叫马守道看来愈发害怕。
马守道忽想起那夜横躺在屋内的尸体,鲜血淋漓,胆寒之下便想当然地认为,那应是出自元楚手笔,故更加瑟缩。
“好…好汉……我不叫了,不叫了……”紧张之下,马守道闭了闭眼,身子颤抖着,动也不敢再多动一下,“咱们有事说事……说事啊……好好说,好好说……”
他这般配合的姿态落在元楚眼中,在后者面上划过一丝“算你识相”式的满意之色。
“城主果真好说话得很,那我便放开城主。”元楚轻轻点头,将刀往回拉了些。
马守道觉察出冰冷渐远,只欲逃跑。
然他方生出这般念头,又觉颈上更凉——元楚又将刀抵了上来。
他不敢动弹,小心地移了移视线,看向元楚。
元楚却未曾再多瞧他一眼,目光落在一边,脸色煞是温和。
“忘记跟城主说了,我不但粗笨,还有些冲动。啊……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轻功了,若城主想求救,或是趁我不注意跑去哪儿……我冲动之下,可真就是管不住这刀了……”
温……温和?
马守道心内暗啐了自己一口。当日那凤眸公子离开,他真是瞎了眼的,才会觉得留下来的这位性情好……
这位如今露出爪牙,倒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