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以后给大人们的军队让让路……”
此言是元楚已心知的,前世里岭关的确轻易便被破,说句不好听的,只怕岭关未曾通敌,以如今岭关的守备军兵力,便是全身心抗敌,也会须臾城破。然而马守道顿了一顿,又提到了元楚所未曾料到之事。
“还有,借着岭关的暮河支流,将东西送到暮河城去。”马守道续道。
什么?
元楚有些不解。
而与此同时,那双按住元楚的,也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
元楚发觉,却并未瞧向那管事,而是径直问道:“什么东西是需要打点官权来运的?怎么,走寻常道路去暮河城,会被官兵拦下不成?”
然马守道却是一笑,绕了个弯子,并不正面回答她:“你一个将死之人哪来这么多废话,知道这么详细对你有什么好处?阎王在阴曹地府里头给你减刑不成?”
这便是套不出来了。马守道此时也颇有不耐,想来定坤这条线还没埋多久,马守道掌握的东西也不算多。但也算合乎情理,马守道不过一贪财慕势之人,实在没有什么才干跟资格掺乎政变一事。
“什么时候,怎么运过去?还是东西已经在路上了?”元楚沉默片刻,淡淡瞥了管事一眼,恰对上这管事的眸子。
马守道放下翘着的腿,皱皱眉,只觉元楚甚是不知好歹,遂提高了声音:“不长眼的东西,看清楚形势,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
他话音刚落,却怔住。
那“少年”神色淡淡,明明心知自己即将丧命,却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
不对……他怎么记得,方才这人被困时,看上去分明是愤恨的?冷静得如此之快不成?
然而未待他思考明白,他眼中从容的“少年”复又开口:“我在问你。你答,还是不答?”
马守道愣了一愣,尚有些不明所以,压下心中浮起的隐隐不安,又扬高了声音,似乎这样便会彰显十足的气势一般:“你以为自己是……”
他最后一个“谁”字还未说出口,却见得对面那人渐有寒意侵染墨瞳,周遭仿佛都冷了下来。那人似乎有些不悦。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压住这“少年”的管事,撞见管事神情之时,心中不安倏然放大——那管事脸上是他并不熟悉的神色,不,与其说神色陌生,不如说他对上自己的眼神,恰似这“少年”一般,满腔冷意。
他看着、看着……
在他怔住的目光中,管事竟是徐徐松开了压制住元楚的手!
“什么意思?”他没能反应过来。
然而管事亦不打算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径直地,正如方才按住元楚一般,于短短一瞬里头,一个回身抬臂,反手便顺势将他扣在了紫檀桌上。
“大……大人?!”马守道脸上的肉紧紧挤压着桌上的文册,纸页皱了起来。
那青衣管事一手便扣住了他,而后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渐渐挺起了一直佝偻着的背。
马守道震惊的余光瞥着他。
而被马守道瞧着的管事却扭头看向了一边,拍了拍袖上所沾灰尘的元楚。
接着他轻轻一笑,不见冰冷神情,取而代之的,竟恰似温柔:“阿楚,弯腰好累啊……”
像极了撒娇。
等等!
马守道瞳孔骤然放大——这声音!这声音不是那个定坤线人!倒极像是……
“辛苦了,阿颜。”元楚应声,冲着“管事”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安抚。
倒极像是那个暴脾气的凤眸公子!
“你……你们?!”马守道脑子有些混沌,努力挣扎着,却不知这看上去纤瘦的人,哪来这般大的力气,他使出了一身蛮力都纹丝不动。
而在他复杂的神色下,方才一直被按于木架一侧的“少年”款步而来,又缓缓地、略略地,倾了倾身子:“我说,你答,还是不答?”
声音冰冷。
他胆寒地看着这“少年”,下意识地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努力想理清现下状况,脑中却是一片混沌。
这二人究竟是何来历?
又是何时于他府中,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了一招偷梁换柱?
……
两日前,夜。
西苑。
束发的“少年”将手落在门上,顿了顿,又偏偏头瞧了床榻一眼。
那里卧着的阿颜呼吸均匀,背对着她,不见其面容。
元楚转回头,轻轻推开门,跨步而出,反手阖门之时却是微微低了羽睫。
——那人并未熟睡,她心知的。但那人终是没有起身,而是任由她去行所想之事。
她并非不愿事先告诉阿颜,只是这个猜测也不过是今日才出来,还未得到验证。
而她愈想,愈觉其中蹊跷。
一人独行总归是比二人同往便利许多,待她查探清楚,再来同阿颜商量。
“少年”夜行,沐星辉。
轻车熟路,元楚跃上屋顶。
她脚下不是其他,正是府中管事的院子。
想来这管事也才回寝房没多久,夜已深,仍有烛火灯光透过窗,溜出来,却映不亮这四方院。
无声息地,她掀开一片青瓦,望向里屋。
那管事正在更衣,随手将外袍搭在了一边的梨木架上。
看上去没有异常,而元楚的瞳孔中却现出点点深意。
这瘦削的管事,脱下外层的一身下人装束,此处望去倒是与另一个身影渐渐重合。
元楚敛眉,知晓此人并无武功,察觉不出什么细微动静。
她合上瓦片,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一片安静。
这管事的屋子倒是离其他下人的屋子远得很,院子周围也多林木花卉,不曾有人息。
她起身,翻手借力至檐边,靴点青瓦,落入院中。
当里头的管事听见叩门声给她开门时,不免愣了一愣。
管事打量了元楚几眼,似是认出了元楚的身份:“公子,夜深了,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元楚此刻仍是少年打扮,因而管事出来时随意披了件外袍便来开门,也不避讳。
“我兄弟二人今夜入府受惊,换了地方住后仍旧觉得蹊跷,便去拜访了城主。”元楚见他站在门口,不欲迎自己进去的模样,便一抬手,撑了下门框,自顾自地就往里头走。
这管事见元楚这般举动,眼睛微眯了一眯,关上门跟了上去,并未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