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岭关城已有五日,马守道当时颇有讨好元楚的意思,为二人备了马车,驱车终是没有驭马而行快,二人脚程遂慢了些许。
岭关城至暮河城中间不过山野村落较多,一路不便更换车马,纵心急也无计可施。
此时二人暂于河边休息片刻,让驾车的马也饮些水。
岭关乃一边陲之城,尘沙遍地,而这几日一路行来,离暮河干流愈近,周遭风景便愈显生机。
阿颜早已为元楚同自己卸去了易容,若有旁人经过,定要感叹于河边这二位女子的美貌。
元楚依旧是便行白衣,阿颜倒是重新换上了翩跹紫裙。
“阿楚,”那凤眸美人眼波撩人,半挽云髻间斜斜点着玉色珠花,“等到了暮河城,你有何打算?”
阿颜本就生得妩媚,褪去一身公子打扮,那点朱砂痣更显艳丽夺目。
而她偏偏头,望向静静坐于碧草中的元楚,妩媚容颜上多了一丝温柔。
元楚纵览眼前碧水青山,心思却随着阿颜这一问落到了其余地方。
她的确有不得不行之事,不单单是照天令。
她之所以选择此时出山,不仅是想提前探出定坤部署,还是为了一桩,前世里给天启带来一道重创之事……
昭明正历254年,天启暮河城……
“阿楚?”阿颜见她不应,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想什么呢?”
元楚回过神来,看向阿颜,半晌,反倒是抛出了同阿颜类似的问题:“那你呢?阿颜,你似乎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照天令一事……你缘何对它这般重视?”
她没有忘记,那时阿颜于马守道桌案上翻找东西的神情,想来彼时她便在找照天令的位置图纸。
可是阿颜如何会对照天令感兴趣?那明明……是各国皇室才会知晓的传说。
阿颜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元楚会这般问,她并不知晓照天令是皇族秘密,故而亦不知元楚为何突然揪出此事。
阿颜绝艳的眸子眯了一眯。
正当元楚想另寻话头,不需阿颜再作回答时,后者忽然开了口。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进岭关城调查马守道的理由。”
是么?
元楚想了想,确是如此。
那时阿颜身形孤寂,瞳中是不见底的幽深。
“……血海深仇么?你的仇,与照天令有关?”元楚朱唇轻启,凝视着阿颜。
然而阿颜这回却没再为元楚解答,她只是动了动玉手,把玩着那柄花面折扇。
午时的光透过河边歪树枝桠,落在阿颜脸上。
她垂着眼睫,像是不愿让元楚瞧见她眼底神色,然而她的身影,却终是不复平日里轻佻恣意的模样。
元楚知阿颜定非常人,她执意要问照天令一事,正是因为知晓其是皇族秘辛,而她也不得不去考虑,若阿颜是他国皇族人士,难保不会有与她刀剑相向的一日。
不过……元楚侧侧头,她总有个直觉,阿颜并非皇族之人,知晓照天令之事背后的缘由,也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你不愿提也无妨。”元楚不再看阿颜,将视线落于别处,“然你既要报仇,若我们去暮河城没能截到图纸,又该如何?”
这句话是实打实的担忧,因着她二人行陆路,未必能追上船渡的照天令图纸。
但她发此问,是因在她查岭关前,阿颜就盯上了照天令,知晓的定会多些。
而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他们可不是要送去暮河城。借着暮河,还要再传的。”阿颜的话语中带些深意,但也仅是点到即止,不打算再接续下去的样子。
元楚亦默然,不再多问。
阿颜未将一切托盘,但她也是如此,她有难处,想必阿颜也有。
至少她现在能确定的是,阿颜并未站在定坤那边,甚至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阿颜对定坤似乎也有着些许,藏不住的敌意。
或者说,恨意。
车到山前必有路。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去暮河城,无论能否截到图纸,都有一件必须去为之事。
元楚这般想着。
白衣的少女理了理衣襟,顺着河流朝远方望去。
若今夜加快脚程,大约明日便可到达暮河城了。
……
暮河城外,南,三里。
逆风。
城内热闹的烟火气夹杂在暖流中,一同扑向来人。
一人一袭玄色便衣,单手握着缰绳,虎口处有经年累月习武留下的茧。
他约摸已过弱冠,生得眉目端正,乌黑瞳仁间是凌厉的杀伐之气。
而他此刻侧着头,神情颇为敬重的模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右前方同样驭马的青年:“公子,就要到了。”
被称作“公子”的青年缓缓抬头,将远处暮河城的壮阔收入眼中。
那青年迎光,骄阳似乎亦对他颇为偏爱,精挑细选般地,将暖意打于他如同雕琢过的……下颌角上。
——他戴着半张面具,银白色,素纹,堪堪遮住他一半容颜。
然面具下那双似带了醉意的桃花眸,却是藏不住的,摄人心魄的魅力。
他轩然霞举,一身锦衣,月牙白色,流光缎面,形制简单,却不掩其通身的华贵。
而他听闻那人之言,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动,骨节分明,于这和煦暖光下便恰似工匠费尽心思打磨出的玉质名件。
“嗯。”他低低应道。
半晌,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嘱咐着身侧那人:“进了城,我们便分开行事。”
那玄色衣裳的男子微微低了下头,恭敬地称“是”。
白衣公子眺望着前方的城池,不知怎地,动人的桃花眸眼底忽然像燃起了点点星火般,不辨神思。
“延义,你说……”他话出口,又忽然止住,陷入沉默。
身侧的延义愣了一愣,不清楚眼前公子内心所思,想到了什么似的,开了口:“公子放心,属下定不负公子之令。何况……公子临行前,卜师所行之卦,大吉。”
风过,周遭枝叶“沙沙”作响。
光华难掩的公子未再言语,却是徐徐勾起了唇角。
他为了那物奔走多年,许是终要触碰到了,这些日子,愈是临近暮河城,心底愈是隐隐躁动。
……大吉啊。
他轻轻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