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女皇放空的眼神一凝,看见是林羽炽,她脸上飘过一阵失望。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是她回来了,只有她这样叫过她。
对所有人来说,她幼时是三公主,长大一些了,变成太女。登基后,又成了皇上。她像一个尊贵的物品一样被所有人贡在高高的龙椅上,如同一个符号那样活在别人心里,只有在林羽泽面前,她才像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女子。
女皇的视线聚焦在林羽炽脸上,林羽炽的情意她早就知道,那时候她早已心有所属,也就没有再注意过他,何况五公主已经嫁给他,他再这么喊自己,已有不恭之嫌。
将不小心露出的脆弱之态收敛,女皇坐正,凤眼一眯,眼神重新变得犀利起来,登基已有三载,若是她刻意为之,眼中威压足以让任何臣子不再敢直视她。
林羽炽被女皇这么一看,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全部被堵在肚子里,泄了气,不自觉得低下头来,如今他已娶了拓跋将芷,说什么都晚了。
“你要去徐州作甚?”
“臣、臣想去劝劝她。”
轻声嗤笑,女皇笑他天真,又笑自己可悲:
“她若打定了主意,又有谁能劝得了她?朕还好好得坐在这龙椅上呢,她离开汴京时,你看她可有念半点旧情。”
林羽炽恳求道:“臣,臣一定不会辜负圣望的。”
女皇吸了一口气,侧头看向殿门外的天空,无所谓道:“你要去,便去吧。”
林羽炽走之前,忍不住再次僭越礼数,回头看了一眼孤独的女皇,握紧了自己双手,他一定要替她做点什么。
......
晋浩腾是一直驻守北方的将领,他的驻军在北方是距离汴京最近的一处营地。南方沦陷的太快,他接到军令堪堪带兵赶来时,起义军已经到了徐州不足百里的地方,他的援军再晚到一天,徐州城就不保了。
北方的军队不像南方的守军那么草包,两方对峙数天,死伤不少人,谁也没捞到好处。
清晨守城士兵来报,对方用箭矢送进来一封信,晋浩腾打开一看,居然是之前的首辅,如今叛军的总兵,林羽泽。
对方邀约他阵前一战,晋浩腾哈哈大笑,道林羽泽当真狂妄。他出生武将世家,自小到大练武三十多年,林羽泽一个女娃娃竟邀他去决斗?
城外,兵员已将阵型摆好,起义军里的民兵手里拿着简陋的装备,后面的骑兵和弓手则是装备精良。
参军不赞同林羽泽的想法,现在都还在试图劝阻她:“林将军,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虽说阵前将领决斗按规矩旁人不得干扰,可谁也预料不到有没有人不讲规矩。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林羽泽跨着褐色的高头大马,身批银甲,一脸淡定的擦拭着手中的泰阿剑。
“前天的死伤你也是看在眼里,都是大夏的子民,能少一点伤亡便是一些。”
林羽泽以决斗胜负作赌,若是胜了,双方不再用火器,若是输了,自然就没什么可说了。大夏自武帝开始,军事装备有了长足的进步,原本鸡肋的火器和投石车变成了战争必不可少的关键兵器,相应的步兵几乎真是做了炮灰,炸的尸骨无存。
身边的士兵们听林羽泽这么一说,心中感动,高级的将领哪里在乎过他们这些人的生死。唯独新来的林大人,虽然治军极严,但真的在乎他们的性命。
“你不要再劝,本官意已决。”
鼓声乍响,城墙上的守卫咚咚咚得敲击着。
“呜————”
高亢凌厉的号角在大地回响。
守城官兵应了林羽泽决斗的要求,城门缓缓开启一条缝,却迟迟没人走出来。
林羽泽轻笑一声,“胆小鬼。”
说罢,小腿轻踢马肚子,身上的盔甲在摇晃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战马载着她缓慢得越过一排又一排的列兵,在十多万人的大阵中,一个黑点离开了方阵,走向两军中间,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
林羽泽走至一半,晋浩腾才从城门中出来,城门随即关上,关门的声音重重的砸在晋浩腾心中,孤立无援的不安全感包围了他全身,可看到林羽泽并不高大的身影,心下稍安。
兵器上,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尤其还是骑斗,晋浩腾拿着长矛,看到林羽泽手中的剑和长盾,更是放下心来。这一直在京城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就算有点功夫又能怎样,没在战场上见过血,就是不懂其中奥妙,竟然拿着短兵器来。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倏一停下,晋浩腾便横枪立马,向林羽泽冲过来。每一次,林羽泽都巧妙的侧身躲过晋浩腾的长.枪,马蹄扬起的灰尘渐渐迷了两人的眼。
在下一次晋浩腾冲过来时,林羽泽脚勾住马镫一个俯身将晋浩腾身下的马腿劈断,晋浩腾滚落在地。
两方的士兵紧张的看着他们决斗。
有弓兵想要抬起箭来瞄准,被一旁的军官喝令放下,若是一方放箭,那两个人都别想再回来了,这无疑是双输的结局。
没了马,晋浩腾的长枪便失去了优势,虽然在林羽泽眼里,晋浩腾一开始就已经输了。主动跳下战马,林羽泽擦了擦脸上的灰尘。
“晋将军,我也不欺负你,再来!”
没了战马的加持,晋浩腾抬着长.枪警惕得看着林羽泽,不敢轻易上前,他发现林羽泽的身手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弱。
见他不敢主动攻过来,林羽泽几步踏至晋浩腾的面前,右手挥剑砍下,被他横过来的长.枪所阻,她眼神一闪,左手提盾向上一砸,两人相交的枪剑连同晋浩腾的下颚一起被撞开。
晋浩腾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下一秒,他突觉天旋地转,他看见了自己的身子站在地上,缓缓倒下。
守军哗然,才三招!晋浩腾的头就被林羽泽轻易砍了下来。
与之相反的起义军,则士气高涨,长.枪跺在地上,刀剑往盾牌上砸,众人欢呼,仿佛这场战役已经取得了胜利。
林羽泽觉得无趣,她连高深的功夫都未用上,不过是前世最熟悉的劈砍。所谓的猛将,不过如此,大夏真是和平的太久了。
翻身上马,林羽泽耳后一动,真气自动流转。
“锵——!”
泰阿剑击飞一支箭矢。
城墙上,守城军官狰狞着脸道:“放箭,不能便宜了他们!”一旁的弓兵有些为难道:
“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你个头!让我来!”
军官夺过弓箭,冲着马上的林羽泽又放一箭。射过来的箭矢越来越多,却无一命中。这对林羽泽毫无威胁,用剑击飞或是俯身躲过就行,她现在能否躲开子弹尚不清楚,但躲开箭矢并无压力。
可守军的行为激怒了起义军。
“无耻——!”
“无耻——!”
所有人都喊叫起来,打不过就放冷箭,如此宵小般的行径,不愧是朝廷的狗。林羽泽一边往回赶,一边举手比了个手势。进攻的号角随之响起,起义军群情激昂,举着兵器向城墙冲去。
林羽泽回到后方,在一个不会被战事波及的距离,看着士兵有序的推进。数千名弓手随着令旗,交替向空中放箭,箭矢如雨水般不停的散落在城内。
投石车展开,一个个巨大的石块投向城池发出巨响。在城墙被砸出几个缺口后,登城的士兵开始攀爬。
奈何起义军有的东西,守城的也有,双方互相投石射箭,攀城的士兵又被石块滚油砸落,持续到傍晚,双方都没有决出个胜负来。
林羽泽一直在观察战事,突然道:“鸣金收兵!”
几个参谋惊诧道:“林将军?咱们黎明之前一定能拿下徐州,哪有收兵的道理?”
林羽泽冷然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几人拗不过她,只好万般不情愿地传令收兵。
......
洪亲王的营帐内,拓跋将昌终究是年纪小了,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小脸上又急又怒道:
“林大人,徐州将要拿下之际,你却下令收兵,是为何故?”
林羽泽淡然道:“若是硬攻下来,今晚带回来的兵可就不只是损失一万余人了,殿下放心,五日之内拿下徐州的承诺不变,您静观便是。”
京城,皇宫大殿内。
才不过是打了几场,国库的银两就为了军饷花个精光,若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是最烧钱的,非战争莫属了。
多年没有战事的大夏各地官府存粮都不足以支持数十万人的战争,再不紧急筹足粮草,北方千里迢迢调动过来的大军就要饿肚子上阵了。
起义军则没有这样的烦恼,可以战养战的明抢,江南的地主豪族被杀得人头滚滚,地主家粮仓里的粮食足够起义军打到京城。
而大夏的军队不敢这样,只能拿皇粮养着。前日朝会,吴守坤提议所有人捐出一些钱来,筹够军费去购买粮草。
今天大殿上,太监报着每一位大臣捐的银两,所有人加起来,竟然才有一百多万两,按照现今的粮价,不过杯水车薪。
吴守坤气的脸上充血,大声的斥责所有人自私自利。众臣低头沉默,虽无人反驳,但也没人愿意再出钱。
凭什么是自己捐,不是别人多捐点?大家钱来的都不容易,近几年被厂、卫打压的厉害,女皇又管的严,银子可不像前几年那么好赚了。
女皇坐在龙椅上,放空思绪望着大殿顶部,凹进去的四方屋顶,斗拱层层叠叠、纵横交错。每一层都细密的铺满了金箔砖片,每一块砖上都刻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纯金打造的五爪金龙嵌在其中。
金碧辉煌的屋檐之下,是一群军费都筹不齐得大夏勋贵。
女皇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谬。
.......
晋浩腾死了,军队不能没了将军,朝廷紧急派遣了中军左都督凌子耀前往徐州,接手徐州的守军。北方的粮草和军队还需要十日才能抵达。
凌子耀的到来在林羽泽预料之中,而林羽炽的来访则出乎了她的预料。
“你来做什么?”林羽泽皱眉看着带着斗笠的哥哥。
“我来做什么?我来让你悬崖勒马!”
林羽炽已没了平时嬉笑温和的面目,抓住林羽泽的手腕道:
“跟我回去!”
林羽泽:“父亲难道没有和你说吗?我自有安排!你来捣什么乱?”
林羽炽喘着粗气,“父亲只会一味骄纵放任你胡作非为!”
林羽泽甩开林羽炽的手,失望道:“你是我哥哥,你是要站在朝廷那边吗?”
“我不站任何一边,我只要求你不要辜负了陛下!”
林羽泽:“看来你是为了将离来劝我的。”
林羽炽气道:“你知道将离现在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吗?”
林羽泽的脸色越来越冷,“将离是我的女人,用不着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