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砰!”
寝宫的大门被粗暴的推开,这大概是这扇门自修建以来,遭到的最粗暴的对待。
夕阳的余晖落进屋内,橘红色的光线映着将离的侧脸,她坐在榻边,看上去瘦弱的腰背无力的倚着,头抵在床柱上,眼睛望着窗外。知道是林羽泽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以前太傅带着朕念《云笈七签》时,书上曾说,人有五脏六腑,朕问五脏都在何处,太傅便指着画一一道明,可那时,朕还是疑惑,它们都在那,朕却感受不到它们。”
“后来朕才知道,原来这心,除了跳动,它也是会痛的。”
将离缓缓说着,声音像潺潺的流水,不急不躁,林羽泽胸中翻腾的怒火,莫名的小了。
她先负了她,她便也要背叛她一次吗?
“北方的大军来了,你以为就真能赢我么?”
将离微微摇了摇头,“朕做了最后能做的,结果如何,已不重要。”
“大夏姓谁,就那么重要?”林羽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质问她。
将离直起身子,回过头来看着林羽泽,却不作答。
林羽泽懂了,她没资格质问她,作为另一个“执着”于皇位的人,她又凭什么去问她呢?这江山本就是将离祖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她没有任何任何立场去指责她。
胸中的怒火烧干了木柴,变作灰烬。
“若是他们赢了,我死了可如你意?”林羽泽突然问道。
将离转过头去,再次靠在床柱上,似是没有认真在听林羽泽说的话。
“若是你输了,你就逃走吧,再不要来这里了。”
这个答案比将离要取了她性命还要残忍,这是要放弃她吗?林羽泽喉头滚动,心中的酸楚抑制不住得往上涌。
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一眼?走过去扳过将离的脸,这张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了林羽泽初见时的朝气。
她初来大夏,将离还是那个对未来满是憧憬的女皇陛下。而她,是她最亲密的伴侣,最可信的臣子。
【阿泽,你说,我真的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阿泽,你也要努力向学哦。】
【阿泽,我希望,将来我的首辅大臣是你。】
什么时候起,她们竟再也走不进对方的心了。
林羽泽的拇指划过将离发白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直到眉尾才停下,这双眼睛......越来越像前世的将离,被命运一点点磋磨,飞扬的丹凤眼,再没了张扬。
林羽泽喉咙发酸,将离的无声,都是沉默的谴责。是她颠覆了她海晏河清的理想,是她将她的龙椅布满棘刺,逼得她整日困在这逼仄的寝宫里。
是这样的吗?不,不全是。东林一党擅权弄政,皇族宗室虎视眈眈,国库入不敷出,百姓食不果腹。没有她,有些东西也不会变的。
“你是在责怪我吗?可若是无我,你未必能活到现在。”
“君王死社稷,朕又有什么可怕的,现在这样,才是可悲。”
“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我来坐这个位置吗?”
“都道帝王孤独,朕以为朕幸运极了,身边一直有你相伴。”将离鼻子轻嗤,似悲似泣,“我宁愿你与我一道死于亡国之乱,也不愿意背叛朕的那个人是你。”
“可我现在依然陪在你身边啊!”林羽泽忍不住大声道。
将离别开视线,声音空灵道:“不,她死了,从你背叛朕那一刻起,她便不在了。”
再也无法忍受刻意无视她的将离,林羽泽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看着我——!”
这一刻,林羽泽才明白,她最怕的,从来不是夺位失败,不是抹杀,当将离的眼睛不再愿意去看她,被放弃的恐惧感几乎要将她拉入深渊。
可即使将离的眼睛对着她,也没了往日的宠溺和情感,只剩下伤痛和距离。林羽泽睁大眼睛,想找到以前的那份温情,可是,没有。
林羽泽忽的向前吻住了将离,冰冷的唇瓣却无动于衷,一股狠意从林羽泽眼中透出,怎么样,才能让她们的距离近些?
她一推,把将离整个压在榻上,猛烈的吻落在将离唇上。将离被压得胸口很闷,就像这逼仄的寝宫,几乎要让她窒息。
将离深吸着气,她想挣扎,却被林羽泽钳制住,红墙绿瓦的皇宫像高高围起的牢笼,她曾今深爱的人,变成了镣铐,将她锁在这深宫里。
冰冷的四肢由林羽泽的动作带着渐渐有了热意,将离有些怀念这样的温暖,来自她所爱之人的温度。
她本是一个害怕黑夜和孤独的女子,自林羽泽来到她身边以后,便有人替她抵挡了黑暗和孤单。
她想起了林羽泽昔日温柔的目光,她说她爱她,她说,她永远是她的陛下。她情不自禁的想要沉溺进林羽泽的怀抱里,理智又叫嚣着让她看清冰冷的事实。
“啪!”
林羽泽脸被扇得偏过去。
将离衣衫大开,头发散乱的铺在榻上,眼中无悲无喜,直直看着在她身上放肆的人。
林羽泽回过头来,很好,至少现在眼里是注视着她的。俯身继续手上的动作。
“啪!”
又一巴掌打来。林羽泽不闪不避,任由将离发泄。在将离连扇了数掌后,抬起的手被林羽泽抓住,双手被举过头顶。
将离眼中眷恋和痛苦交替闪过。
“不要。”
林羽泽将她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除去,吻着她的脖颈。
“我偏要。”
这并不是一场快乐的欢愉,彼此肌肤无间,心中却隔山海。整个大夏的万里疆域压在她们感情上,让它几近破碎。
几度蜿蜒攀岩,在接近顶峰时,将离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恨那个亲密的称呼,可还是叫出了那许久不曾呼唤的名字。
“阿泽、阿泽......”
......
相州郊外一处远离官道的山林间,地上的火堆闪烁着火光,麒麟卫互相帮着处理伤口,林羽炽抱着腿靠在岩石上。
紧紧抱着腿的胳膊一直在颤抖,他今天,差一点便被厂卫的刀砍中了,死亡从身侧一闪而过,护送他的人从五十多人到现在只剩下十多人,有人为了保护他被砍死,有的假扮他去引开敌人,再没回来。
他从小在林府养尊处优长大,从未吃过这样死里逃生、风餐饮露的苦。他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像是终于发现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人是包裹着血肉的皮囊,轻轻一砍,便破了,从此以后,那人不会再说话,不会再动,从此便不存在了。
他一直被关在江南的营帐里,不知道徐州被攻城时,是一番怎样的情形。那北方的大军呢?汴京会不会变成一座尸体与鲜血堆积的涂炭之地。
他不知道北方到底有多少兵马,只知道大夏最凶悍的士兵都在那里。也许小羽就这样拖着半死不活的大夏朝堂,也能省不少性命。
为了陛下,他一次又一次得伤害了五公主,将来又要害得大夏生灵涂炭。他读过圣贤书,他知道是非,他觉得他忠君爱国,他是没错的,大义灭亲自古都是美誉。可他又确实做了同室操戈之事,对结发妻子背信弃义。
他想不明白自己是对是错,亦不知道值不值得。或许他就是想为陛下做些事情,或许他只是为了自己。
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想。
.....
第二天清晨,林羽泽披着宽松的睡袍,坐在塌边。将离已经醒了,可仍闭着眼,现实比晨间清冷的光线还让人觉得寒冷,她想再多休息片刻。
林羽泽起身,走至寝殿里的小案上,沉香木制的宝函里放着玉玺。她动作缓慢地磨着墨,看上去在做一件极为庄重的事情。
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林羽泽才将寥寥数言的圣旨写好,她已经能把将离的字迹仿得很像了。放下毛笔,待墨迹干透,才打开桌上的宝函,每个动作都倾注着所有的注意力。在拿起玉玺后,她停下了。
她不舍得就这样离开将离,可她累了,很累很累,让这个世界结束吧。
在榻上的将离一直关注着林羽泽的一举一动,在宝函盒子打开那一刻,她心中一颤,她猜到了林羽泽要做什么。
顾不得穿好衣服,只抓了一件薄衫遮住身体,将离慌乱的起身跑至林羽泽身前,用力抓住林羽泽拿玉玺的手。
一眼扫去,圣旨上用她的字迹写着:昔者帝尧禅位虞舜,舜亦以命禹......[1]
这是禅位诏书!
将离手抓的更紧,指节发白。惊怒又哀伤得看着林羽泽。
“如果不是朕亲自拿着这份诏书出现在文武大臣面前,即使你成功了,永远也只能是谋权篡位之徒,你要带着这样的身后名登上帝位吗?”
林羽泽无谓轻笑,“我本就是谋权篡位,担得起这样的名声。”
又道:“将离,我曾以为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是件极为浪漫之事,不想你我现在是这番模样。”
林羽泽手上使劲,玉玺就要盖上那一霎那,将离道:
“你若敢这么做,我便发愿生生世世不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