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屋内未点烛火,没有被月光洒落的暗影攀上余容的身影,止于她雪白的裙摆。
余容专注的拉着她娘亲的手,静静靠坐在椅子上。
“阿容。”林羽泽轻声唤她。
余容手抖了一下,缓缓侧过脸,望向林羽泽。
余容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无助、绝望,林羽泽仔细一看,却又是深邃黑瞳,空洞无物。
走向前去,林羽泽想要将手搭在陆雅清的脉搏上,余容下意识抓紧了她娘亲的手。
林羽泽见此,心中更是怜惜,握住她用力的手,用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她冰冷的手背。
余容没有抗拒她的接近,林羽泽身上沉香木的气息沁入她的心脾,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便松了些许。
林羽泽搭上陆清雅的脉搏,已是脉息全无。脚尖踢到一个瓷瓶,俯身拾起,倒出一粒丹药来,凑近嗅了嗅。确实是她最近才炼制的续命丹,为什么人还是走了?林羽泽想不通。
林羽泽:“阿容,让你娘好好走吧。”
余容机械得摇头,看样子是谁劝都没用。林羽泽叹了口气,坐在了余容一旁的椅子上,陪了她一晚。
屋外的众人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了这一夜的,以为皇上来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宫了,他们也能回去休息了。
可他们一直等啊,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才意识到已是一夜过去了。第二天早晨,瑜修容是被皇上抱着上了马车的,众人看着闭着眼睛靠在皇上怀中的人,也不知道是昏倒了还是熬不住睡过去了。
余士忠也陪着熬了一宿,前来送林羽泽回宫。余士忠托两个好女儿的福气,最近终于离开坐了十多年的冷板凳,升入户部任职右侍郎。
余士忠已逾中年,蓄着短须,但身上带着书生的酸气,看上去很瘦弱。林羽泽想,不知道余容她娘那样的大美人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回了宫,她刚进了永福宫的寝殿,将余容放在榻上,余容便醒了。
醒来第一反应,余容就问:
“我娘呢?”
林羽泽动了动喉咙,道:
“我已请了祭司准备为她做法事。”
“不!我要去陪着她!从小到大我都是和娘在一起的,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余府!”余容起身赤脚站在地上就要出去。
林羽泽拉住她,皱着眉头道:
“阿容,你娘她走了!”
像是被惊雷打醒,余容身子一震,定在原地。林羽泽怕她受凉,又将她抱回床上。
余容抓着林羽泽的手,突然抱着她哭了起来。怀里的哭声越来越大,像是拼尽了所有力气发泄在眼泪中。
林羽泽抚着她的背,直到她哭声间歇。
“阿泽,我只有你了。”怀中传来余容闷闷的声音。
“嗯。”又补充道:“以后还会有咱们的孩子。”
“阿泽,娘虽然没说,但一定不想葬在余家的祖坟里,能不能......”余容声音渐小。
这个要求太过荒谬,若是外人听到了,定会说余容大逆不道,不孝不义。
林羽泽也迟疑了片刻,答应了。
余容紧紧得靠在她的怀中,感受着林羽泽高于她的体温,才觉得有片刻安心。
娘亲走时,她觉得被整个世界遗弃,像小时候那次在街上走丢了,她以为娘亲嫌弃她这个主母口中的“野种”,将她抛弃在陌生的地方,再没人要她了。
余府接到要带走陆雅清遗体的圣旨时,都吃了一惊。余容位列九嫔后,陆雅清就进了余家的宗蝶,无论是按礼还是按制,陆雅清都是应该进祖坟的。
太监挑着眉毛,不顾地上众人各异的神色,继续将圣旨念完。
本国崇尚火焰,但死后大多是土葬,因为火与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私自烧一把大火把遗体烧了是极少有人会做的事。只有各地的祭司,赐予当地有功德之人或是大善之人的超度用的圣火,才能叫人艳羡。
林羽泽正是用了这一点,才有理有据得将陆雅清的遗体火葬,明着告诉余府众人,陆清雅的骨灰已经倾倒在了城中庙宇的往生池中。
暗地里,其实骨灰是送往了极南之地的一个小村庄,那是余容小时候听故事时,经常出现的一个地方。
余容娘亲去世一事是余容的私事,也不是什么吉事,可因为皇帝深夜出宫在臣子家呆了一宿,就为了安抚她,再次传遍整个宫闱,再无人敢小觑这个本打入冷宫又复宠的人了。
就连余士忠在朝堂上,都被人高看了几分,人人赞叹他生了一双好女儿。
余士忠得意有,伤感也有。陆雅清落难时,恰巧被他买下一夜,竟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大夫人肚子多年没有动静,可是碍于她父亲是国公,而余家近些年已显落寞之势,家里家外,余士忠都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纳妾。
要不是老夫人求子多年不得,心存怨气,而大夫人自己怀不上理亏,陆雅清根本进不了余府的门。
陆雅清母女俩无名无分得在余府住了十多年,府里的下人们,也一直喊余容为容姑娘。
选秀时,两人都已及笄,余士忠本来只报了余卿瑜的名字,可后来撞见余容时,发现余容身上有何她娘一般无二的气质,看着娇弱极了,却有一股韧劲在里头,让人看了移不开眼去。
出于男人的直觉,他觉得余容或许比余卿瑜更有得宠的机会,才将余容以庶女的名义,送进宫去。
如今看来,他的判断果然没错,正要得意,又心虚起来,尤其是想到这几天夫人一直板着的脸。
......
含章殿内,德妃邀请了周婕妤到她殿中用晚膳。
德妃娇笑道:“妹妹,上回可有按姐姐教得去说?”
周婕妤神色恹恹,木讷得点点头。
“皇上最喜你的笑容,若是你整日就知道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早晚是要失了宠爱的,自然要以退为进。”
上回皇帝来含章殿侧殿时,周婕妤自责自己没保护好孩子,承认是自己的错,确实让越来越没耐心的“皇帝”回心转意了不少。
而这招是德妃交给她的。
周婕妤拉回思绪,行了一礼,道:
“谢娘娘提点。”
德妃悠悠道:“你最不该的就是跑去冷宫,如今落了个禁足的惩罚。”
在德妃没注意的角度,周婕妤眼神一闪,懊恼道:
“臣妾当时只想着去看看凶手的落魄的嘴脸,是臣妾冲动了。”
德妃眉眼下压,似为周婕妤的事感同身受的叹息道:
“只可惜如今瑜修容盛宠正隆,孩子也快出生了,唉......”
“孩子”一词触动了周婕妤,她握着茶杯的手收紧,关节也隐隐发白。
德妃看了她一眼,拿过她手中的茶杯,安慰道:
“天理昭昭,妹妹勿要太过悲切,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说完,德妃突然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似是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可笑。
......
凤仪宫中,殿中只剩皇后和德妃两人,两人绷直着身子坐在那,在争执着什么。
“你收手罢。”
“不可能。”德妃莫然道。
“皇上已不是以前那样终日修炼不问世事了,你可知你此般下去有多危险!”皇后端庄的面容下,罕见得出现了气急败坏的表情。
德妃勾唇一笑,“彤薇是在担心本宫吗?”
皇后眼眸上的一双挑眉扬起,手重重砸在椅背上:
“德妃!”
德妃起身盈盈一拜道:
“臣妾嘴拙,只会惹得皇后娘娘不快,臣妾还是回宫去罢。”
“你!”皇后气急。
德妃却不管不顾得离开了,坐上自己的轿辇,走之前,德妃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凤仪宫。
“走罢,回含章殿。”德妃玩着手上的金甲套,出了神。再不走,又要听那些伤人心的话了。
......
永福宫中,院中小亭。
林羽泽拿着一本书,给余容讲着什么,距离亲人离世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余容在林羽泽的开解下,又渐渐恢复了笑颜。
温诗兰喜欢院中的花花草草,不喜假宫人之手,而是爱自己修剪。每日里,也就少不了看着林羽泽与余容两人的恩爱。
这个温文尔雅的皇帝和那夜残暴的野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皇上呢?温诗兰时常会去想这件事。
“温诗兰?”林羽泽的声音突然出现,下了温诗兰一跳。
“皇上?”
林羽泽道:“正好需要摘一朵花,你不会介意吧?”
温诗兰急忙道:“臣妾不敢。这些花本就是属于皇上的,臣妾怎敢逾越认作是自己的。”
林羽泽:“朕看平时都是你在打理,比宫人都要细心认真,花也比别宫开的好,想来是爱花之人,即使是朕,贸然摘走也是不妥。”
温诗兰伸出手,正好有一朵被修剪下来的花枝,“若皇上不嫌弃,便拿走这朵吧。”
手中的花朵有一瓣边缘已经萎缩干瘪,温诗兰顿时后悔,将这样的花拿给皇上可怎么行?缩手就要收回,却被林羽泽一手拿去。
“就这朵了。”
温诗兰再要伸手时,林羽泽已拿了花转身回去了。指尖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她的温度,温诗兰惊讶的发现自己对皇上已没了惧怕。
甚至,还有些,不舍。
余容看她铺开画纸,桌旁放着的,却是一朵有些枯萎的花枝。
“为何要画这样一朵花呢?”
林羽泽耸耸肩,“刚好有这朵,便拿来了。”
“可它已经枯萎了。”
略一沉吟,林羽泽抚摸着花委顿的那一片花瓣道:“都道花含苞待放时是青涩之美,开放时是明艳之美,我觉得,枯萎的花,亦有它的美。”
余容:“枯萎的花美在何处?”
林羽泽不假思索道:“残缺之美。”
余容不自觉得抚上自己脸颊上的伤疤,林羽泽专注得描着边,并未往余容的身上联想此事。
手上动着,林羽泽体内最近安静的真元突然躁动起来,在经脉中胡乱得流动,不停得向外溢出,而涌出的方向,竟是身边的余容。
余容亦是痛呼一声,抱着肚子向后退去。
早心里算着日子备着的赵许庆立刻带人把余容扶进屋内,把林羽泽扶到永福宫外。
一脸懵懂的林羽泽问:
“这是怎么了?!”
赵许庆道:“皇上,您忘了吗?最后两个月时龙嗣会冲撞了您,从今天起直到生产,您不能再见瑜修容了。”
“两个月!那怎么行?”林羽泽不能接受。
赵许庆哭丧着脸,怕林羽泽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皇上,您可千万为自己的龙体着想啊!百丈之内,万不可接近瑜修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