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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
猎人伸手用力一推,身穿白裙的“绝望夜莺”潘娜蒂亚便跌坐在了播报员的位置上,面前是一个用手帕裹着的简易话筒,连接着一个古怪的仪器和一个正在滋滋冒闪电的封印物。
潘娜蒂亚的眼珠转了转,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事物,嘴角缓慢地扯出一个笑容。从半年多的木偶状态恢复正常,她的思维几乎受到了难以修复的伤害,如果不是自身拥有神性,她就算变回来也是植物人。
但就算是几乎成了人形的魔药承载容器,半神魔女的一举一动依然带着难以想象的魅力和妖冶。她只是斜斜地依靠在那座椅上露出接受命运的悲哀笑容,负责押送她的猎人之一的眼珠子就瞪圆了,差点直接粘在魔女的脸上。
另一个猎人心如止水地看着潘娜蒂亚,抬腿在犯病的同行的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想想你未婚妻的拳头。”
被踹到的年轻猎人梦中惊醒,顿时对魔女的无形魅力如临大敌。可即便身心抗拒,目光依然不受控制地被容貌极美气质哀婉的潘娜蒂亚吸引了许久,猎人从皮夹里拿出未婚妻的照片,放在眼前挡住魔女,才终于勉勉强强地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我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她。”脸色涨红的猎人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怎么没反应?”
“像吗?我觉得不像。”
红棕色头发的猎人瞥了一眼潘娜蒂亚,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你未婚妻笑起来只有一边有酒窝,眼睛的弧度要弯一点,而且眉梢比她的位置高,你觉得像是因为被魅惑了。”
年轻猎人恍然大悟,接着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这么清楚我未婚妻笑起来的样子?!”
“因为我泡过你未婚妻的母亲,祖母和姑妈。”红棕色头发的猎人耸耸肩,“你未婚妻继承了你未来岳母的眼睛,我以前写情书的时候还专门夸过她的眼睛好看。”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等呆若木鸡的年轻猎人回过神来,直接对着潘娜蒂亚说道:
“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可以准备。”
“如果你老实地把奥古斯都王室与魔女教派合作的所有细节都说出来,我就让你没有痛苦地死。”
大约过了五秒,潘娜蒂亚迟缓地眨眨眼睛,绝美的容貌更显凄美哀愁。
“呵呵……喝下魔药,杀死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在想,未来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死。”潘娜蒂亚有些感慨又有些不甘地低声叹惋,纤长的手指卷着自己的黑发,“后来我就,渐渐忘了。力量,让我产生了过多的自信,令人作呕的世界,给了我恣意妄为的机会,但,看来还是躲不过去啊。”
年轻的猎人搓了搓胳膊,皱着眉头思考这句话是不是魔女的诅咒。而潘娜蒂亚将目光投向前面这个古怪的装置,思考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到底这是什么?”
特雷纳又看了一眼时钟:“话筒,会将你的声音传递到该去的地方。你还有一分钟。自己做好准备。”
“真是不解风情。”魔女笑了笑,“但脸和脾气都讨我喜欢。一想到死前还能再让无数人痛苦,我好像也就不那么畏惧死亡了。”
潘娜蒂亚转过头去,平静地注视着旁边的沙漏,当最后一粒沙子落下后,她沉默两秒,嘴角轻轻上扬,轻柔且恶毒地开口:
“下午好,可怜的,待宰的贝克兰德猪猡们,以原初魔女的名义,我潘娜蒂亚向你们问好。”
“呵呵,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件事吧,在过去的至少五年里,你们失踪的家人,朋友,孩子,亲戚或许都是被我们抓走的,他们被送到鲁恩王国的各处,成为奴隶,为国王陛下做着永无止境的苦工,如果累死,就把尸体烧成灰洒进窑里,如果逃跑,就将他们杀死,然后烧成灰尽……”
……
“不要害怕,不要恐惧,事情已经过去……”奥黛丽利用“催眠”的技巧,直接与海柔尔的心智体沟通,听见了歇斯底里的呐喊,感受到了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恐惧。
结合对方的状态和遭遇,她迅速拟定了治疗方案,直接“催眠”海柔尔,让她忘记了今天的遭遇,忘记了自己还有位老师,只模湖记得非凡者的身份和常识。
海柔尔越来越平静,慢慢睡着了。
“等你醒来,那些可怕的经历将不复存在,而我,从未来过。”奥黛丽用柔美的嗓音,完成了“催眠”的最后一步。
接着,她缓慢起身,注视了海柔尔好几秒钟。
她抿了下嘴唇,没有侧头,低声说道:
“我让她暂时遗忘了相应的记忆,但这段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潜藏,以后相应的聚会里,我会继续为她治疗,引导她慢慢记起并接受这段记忆,只有这样,她心灵的问题才算得到解决,否则,或许一个熟悉的动作,一句熟悉的话语,就能让她‘惊醒’,再次崩溃,那时候,她很可能会直接失控。”
“正义”小姐越来越专业了啊……克来恩半是感叹半是谨慎地说道:
“那你要对所有被‘寄生’过的人都做一次‘催眠’,让他们不要出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爱好,就像喜欢戴单片眼镜。
“还有,让他们在一刻钟后,向,‘黑夜女神’祈祷,请求彻底地净化。”
奥黛丽异常认真地颔首道:
“没有问题。”
克来恩随即立在旁边,看着这位贵族少女带着最大的怜悯“暗示”起这栋房屋内所有被寄生过的人。
就在此时,克来恩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电流声滋滋作响,这个声音在蒸汽机械占据主流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但克来恩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马赫特议员家的什么东西漏电了”。
在把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消之前,他注意到伯克伦德街的一杆煤气路灯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个样式熟悉的喇叭,他头一次在现在的世界见到和自己记忆中那么像的喇叭,几乎是立刻就让他想起春游时老师挂在腰间的,和出门旅游时导游一直拿着的那种。
接着,喇叭里传来一个柔美的,仿佛有着无限魅力的女性的声音,如同掺着毒药的蜜糖。
“下午好,可怜的,待宰的贝克兰德猪猡们,以原初魔女的名义,我潘娜蒂亚向你们问好。”
原初魔女!
克来恩童孔骤缩,当即就要“传送”到奥黛丽的身边,带着她离开此地。
这很有可能是魔女教派的新计划,不同途径里有的是仅仅通过语言就能传播的非凡能力,克来恩就知道很多个,更何况魔女的序列8名叫“教唆者”!
此时,做完了心理暗示,听到动静的奥黛丽也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赶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挂在路灯上的奇怪装置,见到“世界”先生神色严肃,顿时明白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立刻看向“格尔曼·斯帕罗”:“‘世界’先生,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克来恩盯着那个喇叭,“我先带你离……”
他的声音下一刻就被从喇叭里传出的名叫“潘娜蒂亚”的魔女打断了:
“……你们失踪的家人,朋友,孩子,亲戚或许都是被我们抓走的,他们被送到王国的各处,成为奴隶……如果累死,就把尸体烧成灰洒进窑里,如果逃跑,就将他们杀死,然后烧成灰尽……”
“反正,人永远多得是……你们就像牲口或野草……过一段时间就能自己长出来……不是吗?”
魔女的声音带着柔媚的笑意,而听到了这句话的奥黛丽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是魔女教派在贩卖人口?”贵族少女难以置信地开口,“而接收了人口的是王室?”
“是国王在驱使这些人?国王要这样庞大的人口做什么?如果他想要扩充军队,或者修建新的行宫,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和上议院、教会讨论……”
克来恩略一犹豫,只得低声说道:“在战争开始前,我还在海上活跃时,‘疾病中将’魔女特雷茜就承认自己和魔女教派参与了人口交易。之后我调查到,往返于南北大陆之间做人口买卖的海盗‘疯船长’康纳斯·维克托在魔女教派和鲁恩做中间人。而在我调查到他的时候,他又被灭口了,后续的证据和情报指出了可能灭口了他的人,是——是鲁恩的军情九处副部长,丘纳斯·科尔格少将。”
奥黛丽呆愣半晌,几乎失语。
“……‘世界’先生,我记得,我记得你在塔罗会上提到过你追查‘疯船长’,你也说过,请我们帮忙注意丘纳斯·科尔格少将。”
奥黛丽碧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你没说,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情……‘世界’先生,你好像一点都不对那个魔女说的话意外,你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你已经调查出来了吗?”
我确实已经调查出了这一切,可我该如何把这一切告诉你们,你还是鲁恩的贵族……克来恩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那份d女士转交的弗萨克帝国报纸还在源堡上的杂物堆里。他不想扔掉,又不想再看,他把它放在那里,就好像能够暂时从这让人窒息的世界真相里逃脱出来了。
在耐人寻味的沉默中,喇叭依然不紧不慢地播放着魔女慵懒的声音:
“可惜你们的生命实在是太贱啦,就像开一次宴会就要杀掉的一千头猪一样。即便死了那么多,那么多人,依然不够为国王陛下修筑漂亮的陵寝,甚至连窑坑都填不满。”
“国王陛下和王室需要更多的人供他们使唤,所以我们去抓更多的人,从南大陆,从东区,从下街,从每一座城市无数个贫民窟里抓人。呵呵,你们真应该感谢我们,清理了多余的人口呀。”
奥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如果是半年前的我,可能根本认识不到这句话的恶毒之处,甚至还会觉得有一点道理吧。
在过去,对贫民的生活一无所知的自己,也在教育和其他人的态度的影响中下意识地觉得他们是阻碍发展,影响市容的群体。但当自己真正地参与了一些慈善活动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几乎没有不努力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早早就会死掉。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他们哪怕空着肚子也要去码头搬运一天的重物,为此伤了腰,甚至终身无法直立,有的人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如果侥幸没有在偷窃的时候被人打死,也没有在工厂里意外身亡,后面还会有“清理烟囱”这个要命的活等着这些孩子。
更多的人只是照常地活着,但可能是一次意外,一次偷窃,一次疾病,他们就失去了生计,沦落到了最为悲惨的境地,却仍然挣扎着要活下去。
他们怎么可能是多余的?
不管怎样,神说过,虔诚的人无论贫穷富贵都能去往神国,唯独作恶者不可以。
人的灵魂是平等的,不平等的,是人的生命,和出身……
而若是提到出身,奥黛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南大陆的人和自己阵亡的二哥,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感到难过,哪怕她也知道在战争中死亡是正常的事情。
奥黛丽再一次深深地呼吸。
接着,她看向了似乎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的克来恩。
作为已经是中序列的观众,奥黛丽很是轻松地就通过克来恩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大致判断出了他的想法,再结合自己对“格尔曼·斯帕罗”的内心和真实性格的了解,奥黛丽完全明白了克来恩的顾忌。
“抱歉,‘世界’先生,我刚才有些失礼。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应该为自己的贵族身份负责。”
奥黛丽认认真真地说:“我一直在努力地学习,接受和认识现在这个世界,我知道其中有很多不美好的地方。可作为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我有权力知道其中的好与坏。如果您对大雾霾还有别的情报,请务必全都告诉我。比起在玻璃房子里自以为高贵地活着,我更想尝试去接受世界的本质。”
那么什么是世界的本质呢?
就是——
“你们是否会好奇,我们为什么要为了王室做那么多?”
说到这句话时,潘娜蒂亚忍不住笑了,动听的笑声中满是张扬的恶毒,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国王陛下允许我在东区恣意屠杀呀!”
“大雾霾就是我的杰作,我最满意的杰作!”
“我只需要轻轻地动一动手,你们就会成片地倒下,像是修剪过的草坪一样干净整齐。死一万人,两万人根本不够,要五万,十万,甚至更多!看到你们像牲畜一样被我随手宰杀,看到你们在大雾霾里痛苦死掉,看到你们抱着家人的尸体哭嚎的时候,我简直要开心地笑出来!”
“尽情地绝望,尽情地痛苦,尽情地愤怒吧!”
“因为你们这些没有力量的人,就跟草叶一样卑贱。我就算踩过去,都不会低头多看一眼。”
马赫特议员的宅邸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从刚才起,克来恩和奥黛丽就听见街道上不断传来喧闹和咒骂声,还有警察为了维持秩序的大吼。克来恩还听到了律令,但似乎并没有生效。
是魔女的阴谋吗?
好像事到如今也不是很重要了。
“……如你所见,奥黛丽,这就是真相。”
面目冷峻的格尔曼·斯帕罗平静地看着握紧双拳的贵族少女,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疲惫:“就是这样,国王乔治三世因为某个目的和魔女教派合作,魔女教派帮他买卖人口,而他则允许魔女教派的高层发动了大雾霾,而三王子只是被推到台前的牺牲品。就是这样,‘正义’小姐,就是这样。”
金发碧眼的贵族少女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看着远处那不断传来疯狂的大笑声的装置,感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认知,自己因国家的强大而产生的骄傲,都在这一瞬间悄无声息地破碎了。
克来恩沉默地看着她,他有些想笑,想像魔女一样大笑,笑这个该死的世界和这些该死的高位者和强者,但他又笑不出来,只觉得疲惫到说不出话。
……
绝望魔女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如同贯耳魔音,一阵一阵的声波震得年轻的猎人头晕脑胀,几乎忍不住也要跟着被对方描述的痛苦和绝望感染。
她听到了自己的体内传来玻璃破碎般的轻响。
在死亡的前一刻,她的魔药消化完毕了。
“啊,真可惜……”
潘娜蒂亚闭上眼睛,她听到了背后传来剑刃出鞘的声音,嘴角勾勒出惋惜的笑容:
“我还认真地想过,如果成为了‘不老’,要选什么颜色作为我的代号呢。”
锐利的银色光芒在她的脖颈爆发,她绝美的头颅掉落在地,无人在乎她的遗憾、不甘和梦想。
就像她不曾在乎的秸秆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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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