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里,一辆老旧的中巴车在横跨河滩的石桥上不顾一切地前行,像一只在暴风雨中飞行的鸟,不断地雨水打到摇摇欲坠,又不断向着生机飞起。
桥头已经越来越近了,等过了桥有一个斜坡,上面是个相对安全的高地。
可是危险也越来越近。山洪携着被冲刷下来的泥沙、树木滚滚而来,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在山洪面前,原本坚实的土地、粗壮的树木全都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
车里除了不会控制情绪的小孩子,其他人都已经紧张得不敢说话了。
他们时不时望向翻滚的水面,又望向最前面的小姑娘。那是他们的一线生机,唯一的生机。
只有距离艾希很近的穆竞培能看到,艾希的手臂在抖。
“穆竞培,车在水里是不是会熄火?”艾希突然出声问。
穆竞培往外看了看,已经有水开始往桥上漫了,让人恐慌。
“没事,你继续开,就快到了。”他沉稳的声音给了艾希一点安慰。
实际上,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怎么可能没事?车要是在水里熄火,就没办法重新启动了,到时候一车人只能等着山洪过来。
水位在不断上升,几秒钟之前刚到桥面上,现在已经没过轮胎的一小块了,就像死神伸出了一只手,摸着他们的脚踝,试图抓住他们的脚。
艾希紧张地咬着唇,话也不说了。
车轮像刀似的划破水面,溅起的水花从车窗灌进来,车里全都湿了。车上的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哭得更厉害。
代表恐惧的哭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放眼望去,车窗外全都是浑浊得让人头晕的水。有一个崩溃的就会有第二个,绝望的情绪开始在车里以无法阻挡的势头蔓延,要把每一个人吞没。
穆竞培一只手撑着站直身体,趔趄地来到艾希身侧,看着前方。他不不动声色地用身体隔绝了后面的一切,给艾希划分出了另一个相对安稳的世界。
“艾希,我们要到了。”他低沉冷静的声音在混乱中分外清晰。
原本受到影响的艾希眼底像是被冲刷过,那些如碎石般冒出来的慌乱被冲走了。
她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嗯!”
她要活着。
大家都要活着。
她还要和穆竞培一起去上海。
一下突如其来的颠簸差点把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晃出来。
接着,他们过桥了。
他们终于过桥了。
车里有人欢呼了一声。
中巴车刚刚开过,山洪顷刻间就吞没了那座桥,连带着岸边的地面也被冲走了一块,车的后轮险些腾空。
如果车没有开过桥,他们一车人现在会像那座桥一样被重走、消失。
身后是泥土色的浑浊的山洪,犹如一只怪兽,随时还有可能扑上来咬一口。艾希一点都不敢松懈,油门踩得紧紧的。
直到上了高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安全了”,她才松开油门,猛踩刹车。
车骤然停下,所有人往前倾,好几个摔倒了。
但这和被山洪吞没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附近的老乡早已问询赶了过来,不少人目睹了中巴车冲上来的全过程,都松了口气。
车门打开,车上的人纷纷下车。每个人都很狼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庆幸和激动。
生命永远美好又可贵。
这一刻,没有什么词比“劫后余生”更美妙了。
艾希松了口气,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脚因为过分用力都僵了,很疼,幸好有村民来扶她。
穆竞培是最后下车的。他一下车就看到艾希被村民围着,小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大家已经把她当英雄了。
艾希看到他,立即穿过人群朝他跑来。
穆竞培勾起唇说:“做的不错。”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艾希抿起唇,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眼泪像泉水一样涌进眼眶里。
下一秒,艾希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后怕地哭了起来。
穆竞培被她撞得险些没站稳。
之前还英勇无比的小姑娘转眼间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小可怜,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让人心软。穆竞培哭笑不得。
“实在是太可怕了。”艾希一边哭一边说。
过度紧张后一下子放松,情绪容易崩溃。
穆竞培安抚她说:“别怕,我们已经安全了。”
老乡们都在往这儿看,他们仿佛成为了焦点,还有人“贴心”地过来替他们撑着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偶像剧。
穆竞培轻咳了一声,想把人拉开,却没拉动。
艾希哭得天昏地暗,什么都不顾,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模糊不清地说:“我、我爸妈也是死在山洪里的。我还以为我们也会死。”
原来是想到爸妈了。
怪不得她那么害怕。
穆竞培没有再想把她拉开。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儿一样,声音温柔:“没事了,都过去了。”
被人安抚,艾希的藏在心里的情绪像开闸,一下子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有那车,我是第一次开。”
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车怎么那么难开啊!”
“我真的好害怕!”
“我爸还骗我说开车是件开心的事,我一点都不开心!”
“幸好我记得我爸教我的。我——”
肩上忽然一重,艾希感觉到是穆竞培的脑袋靠了过来。他的唇就贴在她的颈项上,软软的。
他怎么突然……
这是艾希长这么大第一次离成年男性这么近,他们都被雨淋湿了,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更像是另一层皮肤,她连他身上的温度都能感受得到。
她紧张得忘记了哭,被雨淋得发凉的脸热了起来。
“穆竞培,你——”
她刚想抬头,穆竞培的整个身体就沉沉地压了下来。
一米八几的男人,可想而知有多重了,艾希没站稳,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幸好被身后的老乡扶住。
意识到不太对劲,艾希问:“穆竞培,你怎么了?”
她摸向他受伤的那条手臂,脸色一变。
他的手臂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