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府衙门公堂。
何记淮气势汹汹而来,一眼就看到那坐在公堂之上,清冽纤尘的女子,脚下忍不住微微一顿。
而女子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眸看他,那眼神清亮又明澈,仿若一汪潋滟的清泉。
这一眼将数年的时光和岁月都柔化了……
是她。
那个和他在信中约定终身,又抛弃他唾骂他诅咒他的人儿……
他本以为自己会满腔愤怒,甚至指着她破口大骂,可千言万语在此时,都化成了堵在喉咙的刀,割得他生疼。
何记淮狠狠攥紧拳头,深吸气压住愤怒、酸涩和痛楚,上前道:“陆沉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沉珠微微一笑,起身轻抚身上的皱褶,走到大堂中间对上京府尹道:“大人,既然被告已经到了,那我们开始今天的审讯吧。”
上京府尹颔首,猛拍惊堂木,威严道:“堂下何人,既见本官,为何不拜?”
何记淮双眸微敛,拱手行礼道:“回禀大人,学生乃庆武十三年魏南的举人。”
上京府尹有些惊讶,这位难道不是医药世家?身上竟然还有功名,而且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怎么看怎么不像那种坏姑娘家声明的人啊?
上京府尹蹙眉,示意衙役将证据展现给何记淮看,道:“本官问你,这些信件是否是你所有?”
何记淮看了一眼便低了头,冷声道:“是的。”
“这些信件你从何处而来?”
“是陆沉珠写给我的。”
“你确定?”
“是的,陆沉珠的字,我认得,就是她所写。自从我们离别之后,她陆陆续续写了多年。这些年里,她的字体也逐渐从青稚变得成熟。”
这些信,一封一封,是何记淮死去的情愫。
上京府尹冷笑道:“但陆沉珠说,她从未给你写过这些信。”
何记淮当场愣住了,许久后才回神道:“大人您说什么?”
“陆沉珠本人不就在这么?你为何不与她对峙?”
何记淮猛地看向陆沉珠,眼里是被全盘否定的狼狈,“你说……这些不是你写的?”
陆沉珠嗓音不急不缓,但每一个字都淬着冷意,是她对何记淮两世来的恨。
“这些字虽然是我的,但这些信却不是我写的,说来也奇怪,我与你自从九岁那年分别之后,已有多年未见。
今日听师兄告诉我,说你对我极尽咒骂羞辱,我还不解呢,看完你的这些信我都震惊了,你竟凭空捏造我和你的信件,抹黑造谣,欲把我推向生不如死的万丈深渊。
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不留余地来陷害我?思来想去,只有当年我在你家学习石,天赋比你高,领悟比你快,你怀恨在心。”
“胡说八道!!!”
何记淮想了千万种可能,想她嫌贫爱富,想她要滔天权力等等。
唯一没有陆沉珠不承认与他的感情。
她说,这些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们一起长大的情谊,难道都是假的吗?
何记淮咬牙拿出证据,都是这些年陆沉珠寄给他的礼物,有荷包、香囊、手绢等等。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它们依旧崭新如故。
显然,每一个物件都被好好收藏着,这是少年最懵懂美好的往事。
但陆沉珠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
“你说谎!”
“我骗你作甚?”陆沉珠轻笑道,“这些东西一看就十分昂贵,根本不是我的,而且请问你和信中的我来往时,信件是寄到何处的?”
何记淮的心隐隐颤抖,“自然……是你陆家在淮阴的别庄。”
陆沉珠淡淡摇头:“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些年从来都不在淮阴的别庄里,陆学屹夫妇知道,淮阴别庄里面的下人们能作证。”
“你、你不在淮阴别庄又在哪?!”
“我一直跟着师父到处游历,行医救人,我救过的那些人也能作证。至于丞相府为何对外宣传说我在淮阴别庄,嗯,只怕是要面子吧。毕竟一个野丫头是没资格加入簪缨世家的,更没资格加入皇家。”
上京府尹:“……”
这陆大小姐可真行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望着陆沉珠寒入冷泉的双眼,何记淮一颗心如坠冰窖,一个荒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念头浮上脑海。
那就是……陆沉珠没说谎。
她根本不爱他,这封信里面承载的一切,都是有心人做出的……一个荒唐的阴谋。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骗他?
为什么要给他编织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梦?
不……
或许这个人唯一的目的就是,陷害陆沉珠。
何记淮突然想起关于陆沉珠的一切“流言”,说她水性杨花倒贴白守元,说她厚颜无耻百般勾引别的男子,说她不学无术对下人动则打骂,说她气病了丞相和夫人等等……
何记淮越想越心惊,可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是其中的一份子?!
他也在她苦难之时,狠狠踩了她几脚。
何记淮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眼神呆滞,一动不动。
陆沉珠没兴趣看他,只道:“大人,请您定夺。”
上京府尹倒是想定夺,可现在还差最后一点证据,看着时间,陆丞相也该到了。
他起身整理衣物,准备迎接陆学屹。
不过一炷香,陆学屹果然气急败坏赶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何记淮,还有站在一旁的陆沉珠。
他认得何记淮,正是家中请来的小大夫,经过他的治疗,他夫人的病都好了不少。
所以陆沉珠是真的不满意他们对陆灵霜“宠爱”,想阻止小大夫给他夫人治疗,以此……谋害自己的娘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