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珠看着对方清亮的眼神。
“多谢你。”
陆沉珠现在最缺的不是医术，而是相信她医术的人，虎妞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僵局。
陆灵霜留下的书中写些，天花的潜伏期是十二到十四日。
对此温酒做了大量的研究，陆沉珠拿到温酒的研究资料之后进行对比和总结，得出了几个规律。
如果接触天花病的人在第二日立刻接种牛痘苗，天花可不发病。
若是在接触天花病人的三至七日后接种，也多可不发病。
若接触天花病人后的八到十日后接种，可减轻症状。
但一旦接触了天花病人超过了十天再去接种牛痘，那么牛痘是没有效果的。
一般而言，种痘数时辰至翌日，接种处即轻微红肿、痒感或发生丘疹，两日到三日就能迅速消退。
当然，种痘也可有并发症，最常见的是感染，例如局部化脓，严重的还会危及性命。
所以想要治疗天花病人，最好的结果就是尽早接种疫苗。
越早越好！
虎妞不懂为什么这个哥哥救自己，还要对自己说谢谢，但她还是微微红了脸蛋。
“不用谢。”
“你怕疼吗？”
“不怕！”
“好孩子。”
陆沉珠带着虎妞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落脚，只有极其简单的烂木盆，漏风漏雨，让人发自内心的难过。
她没有再犹豫，飞快给虎妞接痘，虎妞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身体素质本来就不错，接种之后没有产生任何不良反应。
但陆沉珠还是非常小心，不仅会竭尽所能给虎妞补充营养，她外出去照顾病患，还会让无痕留在棚区照顾虎妞，以及接待新来的“天花患者”。
如果里面出现虎妞这样被冤枉的“病患”，牛痘肯定可以救他们一命。
若不是，哪怕是在潜伏期内的病人，接种“牛痘”也可以一定程度减轻他们的症状，大大提升存活率。
这是陆沉珠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的办法了。
虎妞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乖乖留在棚区里面等，她决定等自己完全康复了，就去给漂亮哥哥帮忙。
天气越来越炎热。
无痕陆陆续续又拦截了十八、九个人，其中误诊只有一人，其他人都是感染者。
他们的感染已经过了潜伏期，这也代表牛痘无用了。
何其残酷，但陆沉珠也无能为力……
这对一个大夫而言，是十分残酷的一件事情。
随着暴雨、暴嗮等极端天气到来，越来越多天花病人扛不住死去，而那些苟延残喘的天花病人，甚至嗅到自己身上传出来的臭味了……
是死亡的味道。
也是绝望的味道。
他们每日里痛哭哀嚎，怨天尤人。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位面容清雅俊朗的小郎君出现了，他会竭尽所能替他们治病，哪怕他们得了天花，他也不害怕靠近，并且不厌其烦劝说他们要多吃点。
他说的那套他们听不懂，但他们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陆沉珠穿梭在病区，尽力给病人们通风换气，并将外面送来的吃食送到每个病患身边，若有些烧得厉害的，她手中没有药物，只能用银针去缓解他们的症状。
她不厌其烦告诉病人们，要吃东西。
只有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活，去争斗。
但不是他们不吃，而是他们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每日……每日……
陆沉珠都会看到大批大批的人在极端恶劣的天气下死亡。
他们或许是死于天花，或许是死于并发症，他们就像是天地间的一颗尘埃，极其渺小……
死了就消散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
陆沉珠将尸体都聚集在了一起，尸体越堆越多，在夏日之中臭得让人作呕。
但这里没有“管理者”，处处都是绝望，最终陆沉珠只能自作主张，拆了棚户的木头做为燃料，准备将尸体焚烧。
若是寻常时候，陆沉珠做出“拆房子”烧尸体这样的事情，肯定会有不少人过来阻止……
但陆沉珠这些时日来所做的一切，病人们都看入了眼里。
有的人不屑，有的人鄙夷，有的人嘲笑……
还有的人……感动……
因为陆沉珠没有感染天花。
他们相信这个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感染天花的小郎君过来，不是为了看他们的笑话，也不是为了欣赏他们的苦难，而是来帮助他们的。
所以他们会不由自主将目光追随陆沉珠，看她如同蚂蚁搬家般，默默努力着……
在沉甸甸、暮沉沉的天地之间。
尸体和木头交迭在一起，就像是一座怪诞的浮屠塔。
但浮屠塔啊……
是传说中让人从苦难中解脱，通往天国的宝塔。
他们在这种遍布着咒骂和不甘怨灵的地方……怎么还有浮屠塔呢？就算他们用尽一切去堆砌宝塔，也不可能感动上苍吧？
否则，上天怎么会让天花降临人间呢？
但现在有如此纯善的人在，老天爷能听到他们的祷告吗？
不用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哥哥！我来帮你！”
是虎妞，半个月过去，陆沉珠确定虎妞身体里面已经产生了抗体，就没限制她的自由。
所以虎妞也明白了陆沉珠的工作……
因为没有药，所以陆沉珠的医术可以施展的空间并不大。
她能做的，只是不断给人鼓励，然后为这些可怜的人们收尸。
虎妞当然害怕！
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这堆积成山的尸体，难以忍受的恶臭，炼狱一样的场景……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每当她看到陆沉珠的背影，虎妞的心中又生出了无尽的悔恨。
今天，悔恨一天天累积，终于成为了勇气！
小丫头冲了过来，帮助陆沉珠将木头堆到尸体身边。
陆沉珠惊讶道：“虎妞，你不怕吗？”
“我……我不怕……”虎妞红着眼睛道，“只是哥哥，大家好可怜，你为什么要烧了他们？”
“这些尸体都是感染天花而死的，所以都是毒源，只能用最基本的方法来杜绝一切，把他们都烧了。”
虎妞似懂非同，“哥哥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们吗？”
“嗯。”
陆沉珠抬眸看向远处慢慢聚集的“病人们”，道：“想要开始心的生活，就要有和过去断绝的果敢，更要有面对未来的勇气……
乡亲们，你们看看虎妞。
她也是发热了之后被丢到这里面来的，我是大夫，我看过虎妞并没有得天花。
但她进来了，无论得了还是没得，迟早都得得。
为了保护她的健康，我给她接种了牛痘，半个月过去，虎妞还是精神奕奕、健健康康的，所以你们也不要担心自己离开这里会传染给家人们了。
只要给你们的家人们都接种牛痘，天花就能遏制住……
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到现在还活着的人，其实绝大部分都是熬过了天花的幸运儿，他们的身体会逐渐恢复如初，只是样貌上可能会留下坑坑洼洼的痘印。
但那痘印其实不是痘印，而是他们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枷锁……
他们康复了，但他们却不敢离开这里！
因为他们一旦回去，就会被人当成瘟病鬼驱赶，更有胜者会被活活打死。
他们怕了……
他们恐惧……
就把自己关在这个地方，似乎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安全一样。
陆沉珠要救治天花，并不仅仅只是救治天花病人，还有这些被苦难磨砺得……失去希望和未来的人。
只有他们重新振作站了起来，这个国家，这片大地，才能迎来新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