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叶戎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破败窑洞,杂草丛生,残垣断壁,多年废弃的景象,不禁恍如隔世,陷入昨日回忆……
1949年,深冬时节,黄土高坡,中条山。
几乎与世封闭的深山小村,桑庄。
身为一名小兵的叶戎从血染的战场上走下来,告别部队,告别那段残酷浩劫般的战争生涯,劫后余生的活了下来。
他沿着冰雪覆盖、空旷寂寥的乡间小路,一路步行,形影单只的回到了无比熟悉的故乡……
进入村子后,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深沟、大山、窑洞、地道、防空洞……以及在冬天桑叶落尽的光秃秃的桑树。
桑庄,因桑树多而命名。
冬日是农闲季节,面临深沟的窑洞前,乡间小路旁,有几个年迈老者,衣着简朴的闲聊着。
“解放军解放山下县城的时候我看到了……都说土八路土八路,打游击土八路,没有几个兵!没想到解放军开过来的时候,浩浩荡荡看不到边,太震撼了……”
“哎,小鬼子被赶跑了,现在又打内战,不知道打到哪了现在?我们这个深山老村里,消息半点传不进来,也不知道全国解放了没有?”
“等戎娃子回来吧……他跟着解放军走了,回来后肯定能带回消息!”
“你说叶戎?”
一提到这个名字,其中一位身穿黑棉袄黑棉裤的老头,顷刻脸色一变,声音压低,道:“嘘……都小声点!这个名字,提不得……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老卫头一家除了躲在床下幸免于难的卫虎子,其余一家上下七口人,都是被他杀的,听说老卫头的心脏都被他极其残忍的挖出来了……”
“……”
全场震惊,沉默,眼露恐惧。
不多久,好奇心驱使下的他们,又开始继续闲聊。
“这也怨不得叶戎,当年小鬼子迫害人,吃不饱穿不暖,老卫头和叶戎爹俩,同时拉杆子在中条山上落草为寇!一个占山南,一个占山北。一个名叫卫风寨,一个名叫叶家军。卫风寨是真正的土匪,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叶家军还算纪律优良,有时候碰上鬼子扫荡,还主动开门接纳老百姓,并对着鬼子们的扫荡部队放两枪。听说那一次,叶戎爹回村探亲,被老卫头的土匪看到,老卫头一句一山不容二虎,便放冷枪打死了叶戎爹。叶戎为了报仇,这才杀了老卫头全家,还挖出了老卫头的心脏祭奠父亲在天之灵……”
“好像叶戎只杀了老卫头,老卫头一家其余六口人,是叶戎的弟弟叶马杀的!”
“嘘……叶马可是在村里的,声音小点,他也杀人不眨眼!”
“叶马现在就是个废人,当年游击队收编叶家军的时候,带领叶家军剿灭卫风寨,以匪剿匪,叶马在战斗中受伤了,一条腿残了!”
“不得不说,叶马也算是英雄了,当年卫风寨把我们村子可祸害的不轻,是叶家兄弟俩剿灭的呢……”
“……”
闲聊的几位农民老汉,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风雪中,由远及近的走来一个人……
一身军大衣,还带着解放军的帽子,沉默,安静,风雪中似乎还有一种肃杀意境!
等那人走进,所有人都不禁张大了嘴巴,战战兢兢的念了一个名字:“叶,叶……叶戎!”
“戎娃子回来了?”
只有两人敢出声打声招呼,其余人全都惊恐不已,眼前这个人,杀人不眨眼,当过土匪,当过兵。
“王叔,秦叔……”
叶戎露出与刚才肃杀气息完全不符的微笑,向众人打招呼:“看到你们都还好好的,我就开心了。全中国基本解放了,新中国已经成立了!以后,我们国家逐渐趋于平静了,大家不用再担惊受怕的躲避战乱了!”
“新中国……”
“成立了……”
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连一台收音机都没有,国家新建,百废待兴,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
村民们稍稍震惊过后,一阵赞扬:“还是主席厉害啊!”
“没有战争好哇!战争中受伤最大的还是老百姓!”
“天下太平喽!”
“戎娃子……”
话题逐渐又回到了叶戎身上,村民赞叹道:“还是你运气好呀!当年当土匪的时候,同样是一介草寇,别的土匪基本都死光了,你怎么能想到追随游击队呢?这下是跟对了人,打到了这个天下啊!”
“我听说你弟弟叶马,虽然残废了,最后没有跟着解放军离开,依然算是战斗受伤,一辈子都有军饷补助呢?真是好生羡慕!”
“叶戎,部队也给你钱吧?你们叶家这是要达呀!”
“……”
叶戎微笑着向村民告别,继续往家里走去。
离开后,面对村民一直微笑和蔼的叶戎,脸色立刻重新冰冷起来,经历过血与火的战争,看到过尸横遍野的景象,亲手用刀捅过人,鲜血染红了视线,死过爹,兄弟伤残……
经历过诸般种种的叶戎,已经习惯了冷血。
但他的微笑和蔼,同样是真情流露,胜利了,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美好的社会即将到来!解放军面对劫后余生的老百姓,能够骄傲的抬头挺胸,骄傲的展示微笑!
因为这个天下,是他们用血与生命换来的!
每个人,踩着血染过几层的骨骸累累的江山,都应该珍爱来之不易的和平!
村东。
倒数第二个窑洞大院,便是叶戎家。
推开大门,透过乌黑的门洞口,叶戎看到尽头的光亮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二三岁左右的小孩,正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紧接着一根拐杖出现在视野里,伴随拐杖出现的还有一把刺刀!
刺刀通过黑漆漆的门洞,指向门口的方向……
“谁?”
那位手持拐杖,举着刺刀,满脸胡茬的青年,厉声质问。
他,便是叶戎的弟弟,叶马了。
叶马在院子里看孩子,突然听到开门声,习惯性动作掏出刺刀,声色俱厉,问出声来。
毕竟村里有仇人,而且是彼此的杀父之仇!
卫虎子!
卫虎子全家都是叶家兄弟杀的!卫风寨也是他们带人去剿灭的!
而卫虎子的爹老卫头,便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虽然说两家相残,各有死伤,当年卫风寨被剿灭的时候,卫虎子正好不在寨子里,成了漏网之鱼,随后卫虎子因为害怕有了部队靠山的叶家兄弟,自然不敢再来寻滋惹事。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叶马娶妻生子之后,更是马虎不得,避免妻儿子女出事!
叶戎退了两步,站在门洞外的阳光下,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容貌……
一直盯着门外的叶马,起初只看到黑暗里的军大衣,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这时终于看清了,突然间两行清泪,失声喊了句:“哥……”
这一声过后,情绪彻底失控,一边架着拐杖挪动身体扑向叶戎,一边声泪俱下:“哥,你总算回来了……活着回来了……当年你跟着部队离开后,我只恨自己不争气,腿断了,残疾了,没有跟着你离开……你在战场上打仗,我怎么能不担心?我托人打听你的消息,托人在县城的广播站收听我们县里的阵亡名单,多么害怕在名单里听到你的名字,可是还是忍不住去听……”
“小马!”
叶戎冲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亲兄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不回来了,我还活着,我们胜利了,新中国成立了!”
良久后,骨肉亲情,乱世重逢的激动情绪,终于稍稍平复。
叶戎看向院内依旧追逐不断的孩子,疑惑道:“他们是……?”
“你侄子侄女!我儿子女儿!哥,你跟着部队离开后,山外被战争毁了老家的一对父女俩,挑着扁担,带着两床被子和锅碗瓢盆,逃难逃到了我们村子。是我收留了他们,我娶了那个女孩……”
叶马把俩孩子叫了过来,指着叶戎,道:“叫大爸!”
“大爸!”
“大爸……”
俩孩子都对这个手拿刺刀的老爹十分惧怕,所以非常听话的叫了。
“哎!”
叶戎高兴地不得了,这也算是叶家有后了!
“是哥回来了吗?”
这时从窑洞内屋走出来一个相貌普通、身体健全的乡村妇女,弱弱的出生问道:“一直听说家里还有个当兵的哥哥,总算看到了……”
叶戎看了一眼弟弟的残腿,知晓这位弟妹确实不易。
如今的世道,苦难贫穷,自力更生的时代,男人却是残疾,身为女人肯定受了很多苦。
叶戎真心感激道:“弟妹,受苦了,我弟弟全靠你照顾!”
“哥,我不苦!当年我和父亲逃难到此,全村上下基本都是食不果腹,无人肯收留,是叶马好心,而且他还有部队的一些伤残补助……叶马是个好人,杀过鬼子,杀过土匪,是个响当当的顶天立地男子汉,我能嫁给他,嫁给这样的男人,服侍这样的男人……不后悔!”
“你不后悔我还后悔呢!你长得也就普普通通……”
这个混账弟弟还不愿意了,本该被弟妹感动的一塌糊涂的叶戎,没好气的朝着叶马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就你好?你还挑啥?”
“他说笑的……”
被打一巴掌,弟妹还挺心疼的解释,担心这个哥哥再打叶马。
弟弟叶马则摸摸后脑勺傻笑……
挺幸福的感觉呢,叶戎不禁为之动容。如今,国泰,民安,看到家里一切都好,还添丁添女叶家有后,叶戎尤为珍惜这个刚刚稍微平静的太平家国!并对这个家,这个国,充满希望与热情!甚至迫不及待的希望看到孩子长大的模样,迫不及待的看到落后的新中国展后的美好愿望!
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
饭前葡萄酒,饭后水果糖……
吃鱼吃肉啃猪头,走路苹果碰鼻头……
那是多么美好而向往的社会主义形象化的梦幻世界!难以想象、难以置信、完全不可思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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